人這一生百年,三萬餘個日夜,可偏偏卻是某一刻的行差踏錯,卻註定了這一輩子最終的結局。方嵐心念起,心中一動,情緒百轉千回,看向身旁的詹臺。她遇見詹臺,也是一個又一個的巧合。從山城重慶的嘉陵江邊,再到長沙火宮殿的戲臺之上,廈門體育場的演唱會看臺,直到將軍澳鬧鬼的公寓裡面。詹臺察覺到她的目光,扭過頭來看著她,目光溫柔充滿關切,像是在溫柔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麼。“我一直以來,都很不喜歡我媽。”方嵐輕輕說,“身為母親,卻軟弱無能自私,有丈夫的時候靠丈夫,丈夫走了,就靠下一任丈夫。這一生,沒有一天能夠自立,永遠都要靠著別人的保護。”“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女兒過活,又沒有孃家幫襯。從小到大,我們遇到不知多少難事。小的時候吃虧受委屈,我便只能被她抱在懷中兩個人一起哭,等後來,就是我擋在她面前,她躲在我身後哭。”她小的時候不懂事,不明白為何小夥伴間玩鬧發生了爭執,旁人的母親像老鷹護崽一樣護著自己的孩子,她的母親卻只會低下頭,不論對錯也不分辨,逼著她與人道歉,等回到家中又只抱著她哭,一面哭著說對不起,一面教她再不要與旁人爭鬧。長此以往,為免爭執,她小的時候便再不與旁的小朋友玩鬧。等她再大些,上了學,又隱隱約約很是反感母親一味低聲下氣賠小心的行為。母親懦弱,逼得她不得不強大。可她能力有限,那所謂的自立和強大,在旁人看來便不過是沒有家教的小孩,像滿身尖刺的刺蝟一樣敏感自傲。可她後來遇到了幼卿,像海一樣溫潤寬和,將她滿身利刃浸在溫柔的海水中,像嶙峋的礁石被千萬載海水沖刷,最終成為了圓滑平緩的鵝卵石。那些圓滑平緩都是薄薄的一層偽裝,像白骨精披上的一層屍蠟遇火便化,不堪一擊。她在那些偽裝之下,從來都是當年同樣那一個,敏感又尖銳的小姑娘。“我不認錯,也不喜歡認輸。”方嵐說,“現在回想起來,倒從來都不是幼卿喜歡的那個型別。”她是惱人又嬌蠻的小妹妹,敏感又自卑。他便如寬容體貼的兄長,庇護她體諒她。長此以往,又豈能不累?幼卿若是有的選擇,難道會願意天生背上她這個“累贅”?詹臺默默看著她掙扎,看著她雖還維持著鎮定自如的面孔,卻一直在說著語無倫次的話。“阿嵐,你不用再說了。”詹臺打斷她,“我懂的。”“我一直,都懂的。”她長得漂亮,若是生在正常家庭千嬌萬寵地長大,又怎會有這樣矛盾自卑的性格?她雖然生得動人,自來也不乏萍水相逢的異性音睞。可她一生之中所遇到那些最親密的人,卻從來不曾真正的傾心於她。母親,也許愛她,但在她最該被守護在父母羽翼下的時候,卻不願在人前維護她。幼卿,像親人一樣陪伴她長大,卻在她為他瘋狂痴迷的時候,不曾像她愛他一樣愛回她。洶湧付出的愛意,被感知卻沒有被反饋她惶惶一顆心,到最後便只剩下感情世界裡的卑微。直到幼卿失蹤。她的自卑和卑微在這場莫名的失蹤案中,終於被催生成了自我厭棄和自我否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和幼卿自幼相識眘梅竹馬,找他既是出於感情也是責任使然,不得不為之,就算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是不是?”詹臺定定看著方嵐,一字一頓地問。方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是。”“你還想說,這條路漫長又艱辛,你自己一個人走已經足夠,你無意再拖無關的旁人下水,特別是我,是不是?”方嵐輕輕笑了,說:“是。”詹臺往她身邊挪了挪,眼角餘光瞥見她瞬間一僵,像是想向外挪開。他心裡微微一嘆,剛想動作,又見她幾不可察地坐穩了身子,甚至還朝他的身邊靠近了一些。詹臺的心霎時像是被小石子兒投中波心,翻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的語氣溫柔得一塌糊塗:“你還想說,謝謝我這一路的相助,你要將碧盞雲蠟送給我拿回去給老白,然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人自掃門前雪,讓我再也不要管你了,是不是?”方嵐卻沒有說話。她想的不僅僅是這些。她想讓他不要再刀尖上舔血,僅僅是遇上一個拼命三郎似的她,便幾次遇險險些連命都送在這裡。她想讓他回學校讀書,他這樣聰明伶例識大體,為什麼要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就算有朝一日遇上喜歡的女孩,都很有可能因為出身和工作被人瞧不起。她想讓他好好養傷,胳膊上的傷口在養和醫院處理過,傷口的縫合線卻還沒有吸收,需要好好將養謹防感染,洗澡的時候要格外注意不能碰水。她還想讓他,忘記她。幼卿說他因為一個“幼”字命途多舛,身邊的人都不得善終。可她聽在耳中,卻分明覺得字字句句都指的是她。“嵐”字,又哪裡來的橫平豎直?若論起眾叛親離孤家寡人,又有誰能夠比得上她?誰沾誰死,沾誰誰死。不得善終,不得幸福。何苦連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