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角兒率先出場,這是唐明皇身邊的得力太監,高力士。然後是常青扮的唐明皇與姜蘿扮的楊貴妃相攜而來。“妃子,朕與你散步一回。”常青一身龍袍戲服,有皇帝特許,不怕撞了忌諱,那雙目中柔情似水,竟真真兒演活了一個唐明皇。“陛下請。”姜蘿與常青在方寸戲臺上演著散步,太后看得是津津有味,皇帝偶爾看一眼梅先生,覺得,要是梅先生親自唱必然更好。但梅先生的戲,他不大樂意被別人瞧見。“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等姜蘿唱完遊園,兩人又要去亭中飲酒。“妃子坐了。”唐明皇不讓楊貴妃侍奉,且讓她先坐。常青既為明皇,行止間既有皇帝的霸氣威榮,又有傾一國之力來討妃子歡心的柔情蜜意。兩人對飲,卻說舊憶。“妃子,朕與你清遊小飲,那些梨園舊曲,都不耐煩聽他。記得那年在沉香亭上賞牡丹,召翰林李白草《清平調》三章,令李龜年度成新譜,其詞甚佳。不知妃子還記得麼?”“妾還記得。”“妃子可為朕歌之,朕當親倚玉笛以和。”伴奏之聲瞬間靜下來。落針可聞。這是一出新戲,《長生殿》是第一回面世,且是在這種場合,和皇帝、太后娘娘一起看,百姓皆都伸長了盯著戲臺上的兩個人。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笛聲與歌聲如一鳳一凰,無比契合,飛騰而上,交頸翱翔。明皇垂眸吹玉笛,注視著唱詞的楊貴妃,一舉一動皆顯出無限柔情和悵惘。貴妃似羞似痴,眼中只裝得下這位君王。兩人這時還在濃情蜜意,眉目傳情,轉眼就到了國難之時。安祿山招兵買馬,妄圖進兵中原,奪取天下,此時,唐明皇還沉湎在聲色之中。楊貴妃新舞《霓裳羽衣曲》壓倒梅妃《驚鴻舞》,自此,三千寵愛,集於一身。安祿山反叛,唐軍節節敗退。“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陛下,不好了。安祿山起兵造反,殺過潼關,不日就到長安了!”唐明皇奔逃蜀中避難,在馬嵬坡,軍士譁變。“宮娥,楊娘娘可曾安寢?”明皇一面憂國難,一面憐妃子,心中焦灼,無處排遣。“已睡熟了。”“不要驚他,且待明早五鼓同行。”明皇無聲拭淚,竟是哭了。“天那,寡人不幸,遭此播遷,累他玉貌花容,驅馳道路。好不痛心也…”常青強行噎住悲聲,似是明皇不忍吵醒了貴妃,不少百姓也隨之拭淚。飛來烽火如裂帛,眼前錦繡皆不見。世間諸事從來都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眾下官逼殺楊國忠,要求懲治妖妃。唐明皇無奈,被迫賜楊貴妃自盡。奈何,明皇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旨意。“事出非常驚詫,已痛兄遭戮,奈臣妾又受波查。是前生,事前生,事已定薄命應折罰。望吾皇……急切拋奴罷。”眾多看官只見貴妃平靜淡然,跪地求死,心防轟然崩塌,眼淚不自覺落出來。那個臺上舉袂向空欲去、月下渾似飛仙的痴情女子,一心只為明皇。“莫學貴妃痴。”皇帝側身輕聲在梅先生耳邊說了一句。梅先生瞥了他一眼,似譏似嘲。皇帝便又轉過身了,不理會他。“臣妾受皇上深恩,殺身難報。今事勢危急,望賜自盡,以定軍心,陛下得安穩至蜀,妾雖死猶生也。”明皇仍然不願下旨,棄了筆墨,反而擁跪地的貴妃入懷,只是一觸即分,欲撫雲鬢又無力垂首,終究哭嘆,“你若不在,朕雖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則甚!寧可國破家亡,決不肯拋舍你也!”“三郎!”貴妃悲泣一聲,直直壓入人心底。“陛下雖則恩深,但事已至此。若再留戀,倘玉石俱焚,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看客已看不清檯上二人,又不想哭出聲音,免得壓住了那兩人的聲音,隻眼睜睜看著貴妃再求明皇賜死,終究塵埃落定。眼看著貴妃自縊,香消玉殞,哭聲漸起。“玉環——”唐明皇顫抖著欲再看一眼妃子,卻不敢伸手。是他無能。有聲有淚謂之哭,無聲有淚謂之泣。明皇從淚流滿面到嚎啕大哭,滿腔悲慟壓制不住盡數傾瀉而出。觀者也跟著一起哭,直到這一場落幕。雖身死,魂猶存,上了月宮,貴妃仍日夜思念明皇。織女不解,反問,“盟言曾共設,怎生他徒地心如鐵,馬嵬坡便忍將伊負也”“豈是他頓薄劣,想那日遭磨劫,兵刃縱橫,社稷阽危,蒙難君王怎護臣妾妾甘就死,死而無怨,與君何涉!”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的觀者又哭了。好一個貴妃娘娘,簡直想挖走人心裡的肉。明皇日日頹喪,傳位後做了太上皇,放不下楊貴妃,尋了道士祈求再會。貴妃同是如此,終於尋了機會,八月十五,二者月宮相會。今夜正是八月十五,太后壽誕,戲裡戲外,竟生恍惚之感。“乍相逢執手,痛咽難言。想當日玉折香摧,都只為時衰力軟,累伊冤慘,盡咱罪愆。到今日滿心慚愧,到今日滿心慚愧,訴不出相思萬萬千千。”明皇與妃子對視,歉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