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我的是盧爾的沉默,還有本該是臉的位置上那飛速閃過的上千張面孔和表情。信仰命運之神的民族,卻沒有得到命運之神一絲一毫的眷顧,諷刺到了這個地步,盧爾竟然還保留著信仰的掌紋。盧爾突然發現了我的劍,說道:“劍的成分有黑鐵木。可能你真的與託隆沼澤有著些許緣分,也難怪是第一個看破幻境的參賽者。”這柄劍和大多數天神一族的武器一樣,都是由寶器之城緹亞的赫蘿巴(矮人)工匠所鑄造,經由帝國第一學府霍布斯學院的鍊金法師會用鍊金系魔法加固,再由中央帝國的神壇供奉給天神一族。這把劍原先的主人是天神一族與凡人的混血,在煢孑的地位地下,因而在為他打造這把劍的時候,赫蘿巴的工匠必須使用比供奉給血脈純正的天神的武器低一級的原材料。黑鐵木雖然堅硬度超過鐵,很適合作為主料鍛造武器,但畢竟它產自地界,在大多數人的眼裡,它的血統就是“低劣”的象徵。我想這就是為什麼盧爾會從這把劍裡發現黑鐵木的氣息的原因。 一把產自地底的劍,被帶上了天空,後來還是回到了地底。盧爾說是緣分,倒也沒有說錯。“盧爾,一百年前燒了託隆沼澤的是哪條龍?”“惡龍,利維坦。”地界人曾經信仰的北海龍神,利維坦(leviathan)。沒想到一百年過去,利維坦竟然真的落得了一個“惡龍”的名聲。我真想現在就去北方碎星之海採訪利維坦本龍對這個稱號的反響。哦對了,利維坦算是我的一個朋友。別懷疑跨物種的交情,畢竟我還見識過吸人血的怪物愛上自己的儲備糧的重口愛情呢。守護三聖柱的三條龍,守護十大原質的十位使徒,加上守衛人神交界的萬神門的我,總共才十四人,講白了大家都是同僚,相互之間也都認識。民間故事裡的龍有千百種形象,但我敢保證,利維坦和人們想象中的任何一條龍都不一樣。利維坦說自己是個哲學家。philo-是“愛”,phia-是智慧,顧名思義,哲學家就是熱愛思考的……物種,當然也可以包括龍這種物種。利維坦談論人的信仰:“最可怕的就是大陸上的人類對於信仰漠視的態度。他們無所謂信仰,這並非說他們是無神論或是不可知論者——事實上,這兩類反而也是合理存在的信仰。他們可以今天相信天神一族信仰的十二神,明天中央帝國一道喝令改信二元對立的善神教,未來要是主流成了理性主義,他們也可以在一代間放棄任何信仰。”利維坦嘲諷信仰它的地界人:“他們在奧特蘭迪大陸上卑微的處境使得他們被渴望力量的慾望所吞蝕,顫動的劍尖和無止境的喧囂讓他們拒絕了任何生活中的詩意。信仰號稱‘嫉妒之龍’的我,是因為他們想要找到一種合理的方式來解釋自己的慾望。這些以我之名編造出的毫無道德觀念的教義所培養出來的人民根本不可靠。地下之城在三代人之內的未來,完全沒指望。他們把實用主義的弱點誤認為是優勢,可預見得會導致自我麻痺、好高騖遠,卻被他們自己稱為秣馬厲兵的民族性。”身為天神一族的我有一對潔白的翅膀,利維坦總是會表達出自己的嫉妒之情:“人們有一種誤解根深蒂固,那就是龍都會飛、龍都會噴火!”我記得自己更加無情地嘲笑它:“確實,你既不會飛,也不會噴火,而且長得還像條加大號巨無霸海參。”“偏見!愚蠢的偏見!”利維坦拍打著碩大的尾巴,“對你這種高傲自大的傢伙來說,只有當你失去了你現在所擁有的外在的一切後,才能注意到靈魂吧。”當時我完全沒有想過利維坦的話會一語成讖。碎星之海寒冷而孤寂,有漫長的黑夜和美麗但已然讓人美得視覺疲勞的極光。我腦中的那條肥龍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了——利維坦發出一聲饜足的“咕嚕”,肚皮朝上浮在海面上,“如果我不是一出生就是龍,我就去做吟遊詩人,人,應該詩意般地棲居啊[1]。”“人應該詩意般地棲居啊。”我一不小心說出了聲音。“你說什麼?”盧爾狐疑。“那不重要。盧爾,考慮合作嗎?你煞費苦心製造幻境將勇士們引入密林,總該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吧。”“沒聽錯的話,閣下用的詞是‘不可告人’。”“……我不是人嘛。”看盧爾的表情變化,我想他大概是把我當成了神經病。為了阿曇的臉面,我學女人那樣吐了吐舌頭,“幹嘛啦,開個玩笑。”盧爾露出了更加驚悚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從那種違和感裡緩過來,問:“你的目的?”我想,有三個目的:一,盧爾想要阻礙這場決賽正常進行,為了離開地界必須找到獲勝的方法;二,這裡地形複雜,之前的地圖全部作廢,我並不能自己找到出路;三,我實在想不出導致以“吟遊詩人”為志向的利維坦毀滅託隆沼澤的理由,我想知道一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只挑了第一個目的告訴盧爾。雖然託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