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細看的眼睛裡,有一些釋然。在釋然之外的情緒,太複雜難言,就像是無數的潛流交匯,她自己都辨不分明。“我不是為了他,我……”那些生死慘痛、那些世事血淚……那些在廚房裡和刀與火相伴的日日夜夜,在這瞬間都出現在了他的眼裡,他是誰?是誰經歷了那一切?然後堂堂正正,站在了這裡?是陳鳳廚。他,是陳鳳廚。“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若是我說是為了別人走到現在,那分明就是輕賤了我自己。”陳鳳廚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掌櫃複雜的目光裡轉身離去。從背影,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女人。距離京城十里遠的地方,有個十里亭,它從來是見證悲歡離合的看客,無論是宦海遊人,還是白衣秀士,都在在這裡互訴情衷、抒發胸臆,然後各自珍重,天涯別離。今天的天氣極好,隔著老遠,關錦程就看見了十里亭。“十里亭,我們離京只剩十里路了。”這些年的風沙磨礪讓他黑瘦了,也蒼老了,一雙手上全是繭子,粗粗的,還帶著去年冬天沒有完全癒合的凍裂傷口。他的神情也不復文心記憶中的那麼溫文矜傲,倒更像是一箇中年役夫,帶著不自覺的愁苦。在得知了赦免回京的訊息之後,他在朝中的同窗立刻派了身邊得用的人去西疆接他回來。這一路上,關錦程第無數次問了同樣的問題。“為我平反那人,可曾說過他認識一個叫文心的女子?”“那人姓陳,是個廚子,說上京路上遭遇了洪水,一個女子救了他,去世之前把證據交給了他。”“唉……不會的。”關錦程再一次篤定地說著。“文心,一定還活著。”他相信文心還好好地活著,他也希望別人和他一樣地相信。那人再沒說話,駕著馬車繼續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前行。十里亭對面的山坡上,陳鳳廚看著關錦程坐在沒有車棚的馬車上張望,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一度很近,又漸漸變遠。不曾見面,就不知道相思已經入骨,陳鳳廚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屬於文心的表情,看著那個救她性命、教她讀書習字,曾經佔據她整個世界的男人,她一直用充滿了仰慕的目光看著他。她想過長相廝守。她想過剪燭夜語。她想過彼此成為對方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離,白頭偕老。只要她現在招招手,喊一聲,承認她是文心,那些在無數苦難中支撐著她的信念就都可以變成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