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蓮傻了,連哭都哭不出來,半天才走到沈健的身邊,顫抖地摸了摸丈夫的手。那工人也有些難過,說:“你是叫花芽吧?阿健死的時候,一直喊你的名字……”沈天鬱是在晚上看到父親的屍體的,儘管他曾經經歷過自己的死亡,父親的突然離去還是讓他大吃一驚。沈天鬱睜大眼睛,他有些明白前世尤金蓮為什麼要把他送到別人家裡了。家裡的支柱出事,一個寡婦要拉扯孩子長大,實在是不容易。可沈天鬱知道,尤金蓮是個堅韌的女人,她一個人也能把家裡弄得井井有條。於是沈天鬱有了個陰鬱的猜測,而且這個猜想很快就被證實了。尤金蓮開始聯絡她自己以前的小學同學,那是一家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妻,兩人都是老師,脾氣好,喜歡小孩,就想養個兒子。那時候沈健工地的賠償也送過來了,尤金蓮拿著存摺,抱住沈天鬱親了又親,親著親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尤金蓮知道沈天鬱不會說話,儘管她認為自己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小孩兒,她還是要承認,沈天鬱的智力,可能有些問題。但是她不知道,沈天鬱並不是智商有問題,他只不過是嗓子有問題,所以才說不出話來。於是尤金蓮對沈天鬱說:“寶貝兒,媽媽對不起你。”“……”“以後不能照顧你了,你在何叔叔家要好好的。他們家條件好,就快要到城裡了。媽知道只有讀書才能有好出路,他們答應供你讀大學……”尤金蓮讓沈天鬱的頭埋在自己的脖子裡,用手拍他的後背,“你二舅,這輩子也就在農村裡待著了。陳寡婦帶著個累贅,以後她還得給金勤生個兒子。你大舅又是那副吊樣,媽不會把你交給他們的。”“……”“媽把錢都給你。”尤金蓮親吻著沈天鬱的耳朵,眼淚都流在他的脖子上,“有這些錢,就能買個大學文憑,就算笨點別人也不會說什麼了。”他這個精明的母親,把一切路障都給兒子清理乾淨,想幹什麼?沈天鬱惶恐地看著尤金蓮,直到她把他的眼睛捂住,沈天鬱開始‘啊啊’的叫,他只能偶爾發出聲音,而且嗓子就像是要被劈開一樣,非常疼痛,似乎在阻止他說話。尤金蓮把沈天鬱的衣服都裝在箱子裡,又買了毛線,沒日沒夜地給沈天鬱打毛衣。這個鄉下的女人知道自己兒子將跟著何家夫婦去更北方的城市,北方在她的概念裡就是‘寒冷’,她希望能給沈天鬱織幾件毛衣,這樣他就能多少抵禦一些寒冷。這毛衣在前世的時候幾乎沒用過,因為何家夫婦很快就給沈天鬱買了更多的衣服,它們更加保暖,更加名貴。沈天鬱沒有感受過氣候的寒冷。可是寂寞、孤獨、病痛,卻時時刻刻纏在他的身邊。織好毛衣的那一天,尤金蓮抱住沈天鬱往村外走。一大早起來她就開始打扮,在臉上抹蓋子上都有了灰塵的雪花膏,甚至在唇上塗了淡淡一層口紅。她看起來又高興又悲傷,日後沈天鬱猜想,尤金蓮高興的是自己終於可以邁向丈夫在的那個世界,悲傷的是兒子卻要成長在別人的屋簷下。這兩種矛盾的感情在女人的臉上奇異的交織,讓人覺得非常詭異。陳夏生今年已經十歲了,他七歲開始讀小學一年級,八歲的時候升入二年級,可是因為總是逃課,留了兩次級,現在還是二年級。陳寡婦總是打趣地說:“你留級這麼多次,是不是要磨蹭著和花芽一起上學啊?丟不丟人。”陳夏生笑了,那時候沈天鬱奇怪地想,自己的表哥似乎並不覺得丟人,他看起來像是非常願意和沈天鬱一起讀書。陳夏生的長相沒有他的成績那麼寒磣,他的下頷輪廓還沒有完全撐開,卻有了些許的強硬感,高挺的鼻樑和健康的膚色,使得好多高年級的學生都想和他交朋友。不過陳夏生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放學就往家跑,不做作業,就幫家裡幹農活。他知道只有幹完了活,才有可能牽著弟弟的手,去外面玩。換句話說,儘管和高年級的學生玩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陳夏生卻不願意這麼幹,他只喜歡和自家弟弟待著,就想和他一塊玩。沈天鬱對陳夏生的黏人表示無奈。這個高個子的小男孩本身很獨立,唯獨對沈天鬱抱有超出一般的好奇心。這天陳夏生正在餵鴨子,就看到尤金蓮打扮的光鮮亮麗,抱著沈天鬱往外走。沈天鬱還在睡覺,沒醒,軟軟地靠在了尤金蓮的肩膀上。“姑姑,”陳夏生輕聲喚,“幹什麼去啊?”尤金蓮沒有說話,匆匆向前走。自從沈健死後,尤金蓮的脾氣越來越古怪,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外面都能笑出來,一邊笑一邊流眼淚,大晚上總是往沈健的墳頭跑。家裡人都說尤金蓮快瘋了,平時不敢招惹她。可是陳夏生忍不住了,這才早上五點,沈天鬱還沒醒呢,抱他去哪兒?他曾偷聽到父母的對話,其中隱晦的提到,尤金蓮大概是想把花芽送到別人家去。這怎麼行?陳夏生站了起來,猶豫卻堅定地握了握尤金蓮的手臂,說:“姑,我今天休息,想帶著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