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當孟穹乾涸的眼睛又可以流眼淚的時候,我看到他仰起頭,張開嘴,又大哭一聲:“啊……”那時我的心情很複雜,但我一直都忘不了最後看到的那個場面。孟穹仰著頭,眼淚不停的往他脖子裡鑽,他張開口,臉上盡是崩潰的表情。他看起來那麼傷心,讓我也忍不住傷心起來。我覺得我現在的情況應該算得上是迴光返照,因為很快的,我的腦子就變得昏昏沉沉的了,呼吸開始急促,頭重腳輕的感覺讓我躺了下來,然後慢慢靠近我的屍體,我又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那個讓我熟悉的聲音,然後我醒了,睜開眼睛,我發現那個嘶啞的聲音在我後背下面,於是我一翻身,就正好和我的屍體面對面了。於是我再次打量我的屍體,比剛才看起來好多了,臉上的血汙都被人清理乾淨,如果沒有那些擦傷,我看起來就像是在熟睡。髒兮兮的羽絨服也被脫了下來,換成了單薄但精神的西服。我不知道這西服是誰的,因為我沒有西裝,但是那麼合身,讓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壽衣。然後我感覺到了身旁的那人,孟穹一直守在我身邊,他的表情呆滯,眼球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感覺他有話要對我說。於是我竭力靠近他,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湊到我身邊,最後幫我整理衣襟,摸著我僵硬的手指,把那裡面的血垢都清理了。當他確定我整個人都已經是乾淨了的時候,孟穹就彎著腰,吻我的額頭、鼻樑,甚至是嘴唇。我從未被人這樣親吻過,儘管這個人是我的父親,也讓我非常尷尬。然後孟穹他湊到了我的耳邊,我知道他終於要說出來了,他一生都沒有告訴我,但是在我死後,願意告訴我的。他充滿愛憐地撫摸我的頭,然後彷彿嘆息一般,說:“……我愛你。” 收養。那三個字就像是驚雷一般從我耳邊滑過,我分明脫離了我的屍體,卻仍然覺得耳邊一陣發癢。最開始我覺得這是父子間最平常的感情傾訴,但是很快我發現我錯了,因為他說完這句話後就開始笑,用那種很小的氣流支撐發音,像是不想打擾別人一樣,只是他的笑聲太淒涼,雖然聲音小,仍然有一種歇斯底里的感覺。他說話的時候,嘴唇像是刻意碰我的耳旁,看起來像是情人間的呢喃。他說:“早知道你死的比我還早,當初我應該放手追你,管你會不會覺得我噁心。”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十歲起孟穹開始收養我,我不知道我那個愛鬼混的爸爸到了哪裡,只記得孟穹接我到他家那天陽光非常好,他從兜口裡掏出好幾塊奶糖,然後我就跟著他回家了。他家裡已經準備好了我的牙具,我們兩個一起站在外面的水龍頭前,他按照說明書,很認真的在我的牙刷上擠黃豆大小的黑人牙膏。晚上我們睡在一起,孟穹總是讓我睡在裡面,冬天的時候他就把我摟在懷裡,幫我搓那雙冰冷的手。我上了高中,我的養父就開始疏遠我。那時候的中考我並沒有當一回事,報考的時候也沒和孟穹說,出了成績我才發現我比第一志願少了兩分,沒選擇校,第二志願是隨便寫的,是一個我不願意去的學校。我整個人都懵了,那時候孟穹整天抽菸,一宿一宿不睡覺,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借來的一萬塊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託關係的,反正那一年我沒有復讀,我去了我的第一志願。孟穹哪裡有錢啊?他敲了多少家人的門才幫我借來的這一萬元錢?可這些,孟穹一個字都沒和我說。自那之後孟穹開始疏遠我,我自知虧欠他的,也不敢主動和他說話,看到他就低著頭躲過去,心裡想的是:等將來有能力回報他,我一定要……那時候的空想太多,以至於現在都記不清楚了。只是我不知道,原來那年孟穹遠離我,不是因為我是他的負擔,而是因為他竟然喜歡上了我。孟穹在我耳邊繼續說:“如果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讓我陪你一起死也好。”他的嘴唇時不時觸碰我的耳朵,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滴眼淚流到了我的臉上,“但是現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不甘心什麼?不甘心沒和我表露他的心意嗎?即使我現在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我還是為這樣的感情驚悚,兩個男人,是不合倫理,父子關係,是破亂倫理。講來講去,都繞不出倫理兩字,敢問如果我現在還活著,能接受孟穹的心意嗎?不過現在問這些都沒有意義了。那一剎那,我竟然感覺右邊的臉頰有些炙熱,我抬起手摸了摸右臉,又偏了偏頭向下看,我發現我的右臉頰像是要被什麼融化了一樣,一滴一滴的變成透明的顏色,有什麼東西漸到我的臉上,讓我的臉如湖水一般蕩起漣漪。我看了看孟穹,他自然看不見我,但是我能清楚的知道我右臉上的東西是孟穹的眼淚。我有一種預感,那就是我現在可能要永永遠遠離開這個世界了。孟穹,你真的喜歡我嗎?孟穹,我有話要對你說。我感覺身體越來越輕,整個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