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麼,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許動他。&rdo;&ldo;這不算還債,我本就是要放過他。&rdo;&ldo;你我……各自珍重吧。&rdo;月上中天,註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望著她匆匆離去的纖細背影,他勾唇,自嘲地笑,你始終還是不肯相信我。深夜的蘇州是靜絕的,宛如一個千年處子,在無垠的蒼穹之下,看著過往的時光和人生,看著天末裡幾片凋落的繁華,傾聽著水光天影裡吱吱呀呀的棹歌。原點一如她所想,沈喬生坐在衙門內堂中,點一盞孤燈,品一杯溫熱的太平猴魁,霧氣模糊了他清朗的面容,朦朧中隱現著滄桑的笑容。很多很多年前,曾經雲淡風輕的日子,曾經謙和如玉的男子已隨時光遠去。宦海沉浮中丟失了啟明星,沒有方向,沒有夢想。攤開掌心才知道,原來歲月的痕跡不止寫在臉上。原來一切真如她所說,人沒有了夢想,便跟鹹魚一般無二。到最後,活著便只是為了活著而已。他低頭,輕抿一口喝了多年的太平猴魁,突然覺得太苦,苦不堪言。苦得皺眉,他抬眼便看到她一襲深紫色貂裘推門而入,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禮節性的笑容,朝他略微一點頭,輕聲喚道:&ldo;表哥。&rdo;沈喬生頷首,伸手招呼她坐在自己對面,放下茶杯,含笑相對。&ldo;夜深了,阿九還未歇息?&rdo;看著他的笑,她心下木然,不願多做拖延,坦然問道:&ldo;皇上應該早到了吧,我要見他,勞煩表哥引路。&rdo;窗外一聲白頭翁的啼鳴,滄桑凜冽,帶出冬日應有的蕭索貧瘠,牽扯得人心一下一下抽痛。他笑,依舊一副溫溫的樣子,但心底卻不若表面這般雲淡風輕,&ldo;怎麼越發急躁了呢,這些年在燕京,性子竟一點兒沒變。&rdo;&ldo;我變了。老了。可今日看來,表哥似乎比我老得更快些。&rdo;&ldo;人老了,便會時常回想過去。&rdo;他輕嘆,復又沉聲道,&ldo;皇上,果真是好皇上。阿九,還是你贏,當年你我各自為政,我從來信心滿滿,料想即使是敗,也不至於到今日這般,但如今方知,任你位極人臣,卻始終只是奴才罷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掙扎多年,都是徒然,只能遠遠待在蘇州,眼睜睜看著皇上將沈家近百年根基統統打散,我,沈家長子嫡孫,又能如何?&rdo;&ldo;如此,也好。你有一個好弟弟,百姓亦有一位好皇上。這結局,當真是好。&rdo;燭火漸漸暗下去,映出他蒼白孤寂的側臉,半明半魅之間,看不清濃郁的無奈與掙扎。微涼的指尖輕輕觸及放在桌上攥得死緊的拳頭,卻猛然收手,她怔了怔,半晌無言,不知如何安慰,只有心上隱隱的痛感為他悲泣。&ldo;帶我見他。造就了這麼一場好戲,他怎麼可能不親自來觀戰?&rdo;沈喬生一窒,是疼痛,也是欣慰。她終於可以冷然地看待了麼?如此,甚好。起碼不會再猶豫,不會在為他這樣不相關的人而受傷。沈家自己的孽障便該由自己來背,他又何苦,用彼此間最後一點情分來逼她,他傷她還不夠麼?竟要在她最困難的時刻利用她的不忍,利用她對自己曾經有過的愛戀為沈家謀最後一條出路。此刻方知,自己如此卑鄙,當年是他先放棄,是他將她遺落在皇家獵場,是他獨留她一人面對兇殘可怕的女真人,而現在,他又有什麼立場去求她,甚至是利用她。假情假意,虛與委蛇,在官場上運用自如的手法,竟也要用來對付她。沈喬生起身,不再多言,只道:&ldo;你跟我來。&rdo;便在前方引路,步履匆匆。我們都變了。夜雨沾溼了繡鞋,風中淋漓著江南的哀思。他走得太快,她幾乎無法跟上他的步伐。他停在後院簡陋的廂房門前,側身讓了讓,回頭道:&ldo;就是這裡。進去罷。&rdo;莫寒點頭致謝,上前去,頓了頓,深深吸氣方才抬手敲門。內裡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不似常人,卻是宮中常有的人。面色清白的男子將門敞開,躬身一拜道:&ldo;奴才王順,恭迎長公主殿下。&rdo;莫寒擺擺手,提裙而入。&ldo;不必了。皇上還沒休息吧。&rdo;王順手中的沉浮一甩,又是一拜,方說:&ldo;皇上已等了殿下多時。殿下請跟奴才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