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日娜轉過頭去,靜靜看著窗外一閃即過的風景,紅了眼圈。第三天清晨,迎接他們的不再是繁華城池,而是一片斷壁殘垣。正應了秋日蕭索,再過些日子,便可揀一卷紙,一副筆墨,坐在乾枯樹幹下,遠眺蕭索的京鑫城,吟詩作畫,附庸風雅。這裡留下千古詩篇,這裡傳揚不休功績,但這裡,不會再有那些淳樸善良的人。他們,消失在萬古流芳的事蹟之中,掩蓋在一場又一場精采絕倫的對戰中。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史書上留下來的,是那些滿手鮮血的人。馬車在城外停下,因為已有大隊人馬集結在曠野之中,為首的是韓楚風。不再是彼時青澀少年,他眼中,有宏圖,有偉業,有天下,有蒼生。&ldo;走吧。&rdo;&ldo;嗯。&rdo;她點頭,卻緊緊攥著完顏煦袖口,未有絲毫放鬆。&ldo;放手,阿九。&rdo;完顏煦無奈,只好將她攥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食指,中指,無名指,爾後,終於分離。&ldo;你要……好好的。&rdo;&ldo;我會的,阿九,但我不會等你。&rdo;他扯起嘴角,給她一個真誠的笑,陽光跳躍在他臉上,暖暖照進她心中。她亦莞爾,她說,&ldo;我也不會,不會等你。&rdo;&ldo;這樣……很好。&rdo;他捧起她的臉,落下最後一個吻,輕觸她雙唇,隨即離開,只有片刻停留。&ldo;你們說完了?&rdo;博日娜突然出聲,打斷了最後一絲纏綿。莫寒瞭然地看著博日娜,又轉向角落裡安靜的男孩,&ldo;多莫,好久不見。&rdo;博日娜將男孩拉到莫寒身前,恨恨道:&ldo;他還有一個漢名,宥麒,呵……宥麒,佑齊,他當初只道宥為寬恕,麒為上古神獸……如今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從今往後,他只是宥麒,韓宥麒。&rdo;莫寒頷首,牽著小小的韓宥麒下車。&ldo;你……不去見見他麼?&rdo;&ldo;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rdo;博日娜狠狠撂下簾子,但莫寒分明看到她眼中充盈的淚水。她低頭,朝韓宥麒笑笑,對他,也是對自己說,&ldo;走吧。&rdo;她沒有回頭,徑直朝漢軍大營走去。而韓楚風翻身下馬,朝她行大禮,拜道:&ldo;末將恭迎承元長公主殿下!&rdo;她有些吃驚,瞥見韓宥麒蒼白的臉色和韓楚風視若無睹的冷漠表情,心中一沉,上前虛扶韓楚風,道:&ldo;將軍言重了。&rdo;她牽著一身女真裝束的韓宥麒走過滿是寒光的陣營,手心沁出絲絲冷汗,卻仍舊挺直身子向前而去。求死,一次足矣。但是,她忘了告訴他,阿九永遠都會記得回家的路。兩條路,不同方向,不同境遇,不同結果。博日娜擦乾眼淚,瞟一眼看著香囊出神的完顏煦,挖苦道:&ldo;怎麼樣?把自己女人送走的滋味如何?&rdo;完顏煦未有答話,只是捏緊了指間殷紅香囊。好像還有屬於她的氣息,從那一髻烏髮中散出,浸染了愈發濃重的離情。那一夜,鳳冠霞帔,紅燭垂淚,他剪下她髮絲,細細收好,從此不再懼怕孤獨。曲終斜陽將血色光暈滴落在他剛毅的面容上,繼而一圈圈漣漪般散開,剝落出難得一見的柔和。思量許久,他轉過身來注視著垂首啜飲的女子,欲言又止。終餘一聲哀嘆,種種苦澀盡藏其中,餘韻了了。&ldo;阿九……&rdo;手中動作突然停頓,莫寒緩緩抬頭,目光落在韓楚風鬱結的眉間,瞭然道:&ldo;你不必解釋,我都明白的。若你還是楚風大哥,我便還是阿九。楚風大哥的好,阿九一點一點都記在心上,又怎會怨恨你。&rdo;浮茶被吹散,升騰的熱氣氤氳了熟悉的面龐,朦朧虛幻,彷彿透過這一小片白霧窺視藏匿在深處的瑣碎記憶。放浪不羈,年少風華,卻韶華不再。終究是霧裡看花,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往昔種種,似水無痕。一回首,許多年。&ldo;你應當怨我。若不是我,你與完顏煦也不會……&rdo;&ldo;不是你也會是別人。&rdo;天色漸漸轉暗,密雲壓城,想來又有大雨,酣暢淋漓,若能如此哭上一場,亦可謂美哉,&ldo;但……幸好是你,這樣,阿九受的苦更少些,至少還有楚風大哥照顧著,不至於孑然一身無所倚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