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帝終於洗漱完畢,站起身,走到座前。邱得意等了半日,不見他回應,一抬頭,他正翻開了一卷文書,遂不敢再出聲,退到一旁。屋角的沙漏裡,流沙細細勻勻得落得均勻,一絲兒動靜也無。良久,忽聽到外間似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幾不可聞,和帝一動,落筆的硃砂,已歪了一豎,邱得意見狀,忙快步出去,進來,對著他再一躬身,輕聲道,“姑娘已經走了。”和帝伏案又寫了半日,終於撂下筆,揉眉沉聲道,“陪朕走走。”邱得意忙給他拿過外衣,見那內袍腰間綴著的一方琥珀,微晃動著,有如蒙了一層淚光。杜蘭跟著子鈺,從乾清宮出來,杜蘭見她臉色蒼白至極,身子搖搖欲墜,上前要去扶她。子鈺卻略掙開,只靜靜地還往前走。杜蘭忙跟上她,卻見她並未向東邊的萬錦宮走去,而是彎向了西邊,杜蘭遲疑了一下,上前輕問,“您不是要去貴妃那裡?”子鈺略頓住,搖搖頭,杜蘭遂不再說話,也靜靜跟著。主僕二人來到壽玉湖邊,子鈺走到岸邊,天冷,那湖水已經被冰封住了,岸邊的土,都硬邦邦的凍得結實。子鈺一個趔趄,杜蘭嚇得慌,忙要扶住,卻被她擋開,過了一時,索性坐在了岸邊的臺階子上。忽然有些恍惚,這水,這山,這亭子,還如幾年前般的隔在那裡,一絲兒也沒有改變。那兩個男人,也如這山水般,磬如磐石,不會因她而改變。忽又想到四年前的那個自己,因著未能提拔到賢妃身邊,做個高等點的宮女,時常的跑到這裡胡愁亂恨,現在想來,那點子少不更事的苦惱,便如空中的樓閣一樣,算的了什麼!凝望著遠處的亭閣,和更遠處的宮牆,她緩緩站起身,杜蘭趕緊上前,卻不禁一楞。面前的子鈺,臉色比剛才更白,那眸子,卻越發的深黑下去,仿若一張佈景,她沒有再如以往受傷時習慣性的挺直那脊背,但,整個人卻煥出了某種金剛一般的質氣。杜蘭忽遠遠地想起她曾跟她說起這名字的來歷,還是她姐姐媚蘭起的,是什麼來著?——心如玉,性如金子鈺又深看遠處一眼,回過頭,杜蘭一窒,那是怎樣玉潤金質的一張臉和神情。“走吧。”子鈺迴轉身,淡淡道。“您還去萬錦宮麼?”她答得堅決,“不。”子鈺當日回府,再沒有主動提起月華。因著她愛女被送走,那平素吃醋捻酸的,因同為女人,雖有於氏這樣的暗地裡頗遂了心,但大都還都是同情。子鈺也沒有再如杜蘭所見,一味的挺直了脊背要強,鄭氏邱氏等人,見她漸漸得柔和了身段,也能拉著手安慰,她那一副杏眼含愁的樣子,鄭氏邱氏又是有過子女的,彼此說了一時,便都唏噓落淚,鄭氏因愛女早夭,更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因此那心裡對她,越發的親近了。連著張氏,也覺出了她的變化,以往子鈺對她,總有些愛答不理,現下,對她有些笨拙的安慰,居然也能接受,一來兩往的,張氏也漸重起了巴望之心,經常地帶秋玥往靜香院走動。還有一人,便是錚錚。經了此事,若說最大的變化,居然是與錚錚的友誼。錚錚對子鈺,本並不太屑她的出身和寵妾身份。在她的腦子裡,和從小所聞的見識,若一女子出身卑微,還能如此獲寵,定是有一些魅惑人的身段手腕。但進府以來,仔細打聽,細細觀察,子鈺確不像那妖嬈無狀的,反而總透出清澈高遠的性格兒,且她的心裡計較,青廷喜愛的,怎可能是那等閒的俗媚女子?當下便有心結交。而出的這月華被抱進宮一事,錚錚那爽朗英氣的心裡,最見不得這樣,甚至也去求過青廷,子鈺聞言,五味茗雜,只也悄悄遞出訊息兒,慢慢與她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