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鋪著松香色會錦大條墊,一個赭石色轉花大引枕正被她倚著,左邊一個黃梨木小方几上立一甜白釉玉壺春瓶,裡面疏疏插幾枝時鮮花卉,並擺著一紫檀痰盒,右邊一梅花小几卻是個天然的小小妝奩盒,甚是得趣。大炕腳下橫著一加長加寬腳踏,上面卻也鋪著絳紅撒花軟墊,一身著水綠宮裝的宮女正掄著美人拳,輕輕給劉氏捶腿。這裡光線卻是甚好,陽光透過窗格均勻的撒在劉氏身上,劉氏已換了家居常服,頭面釵環盡去,只戴了一赭色抹額,中間兜嵌著一顆貓眼大小的碧翠,兩腮已微微發福下垂,面板卻依然白膩,只是帶著點老年人的透明。劉氏此時眉間微皺,額間可清晰地見一川字,彷彿水印上去一般,眼眸半閉,似又要睡去。馮姑姑打簾進來,手裡端著一盅物事,捶腿的宮女扭頭一看是她,朝她努了努嘴,馮姑姑便假裝重重放下手中物事,上前道:“我的好祖宗,差我去給你拿東西,自己卻原又是想偷個懶盹,”說著將炕邊疊著的水紅薄羊毯拉開蓋在劉氏身上,又罵捶腿女子:“看著老祖宗盹著了,也不知道給蓋著點,春福這丫頭越發沒有眼色。”“誰說我睡了,”劉氏聞言睜開眼睛,手撐著要坐起,馮姑姑忙將大靠墊立好,扶她坐直,卻還將羊毯堆蓋在她腿上。春福早吩咐外間小丫頭們將茶水端來,親自接了,遞與劉氏面前,“娘娘,春尖雨露。”劉氏皺了皺眉,“誰要喝這個,杜蘭,我不是讓你去拿那個了嗎?”春福背轉身笑嘻嘻地朝馮姑姑做了個鬼臉,馮姑姑笑罵,“小東西,還不快拿出去。”一邊說,一邊把剛才拿的盅子開啟,捧給劉氏,“可不是取來了。”劉氏接過,到鼻前聞了一聞,更嘟了臉,“好像有些黴味。”說罷仍還給馮姑姑。馮姑姑也聞了,道:“奴婢卻聞不出好壞。這米剎國貢來的物事,想還是不如我大榮朝的好,去年各省進來的各色茶葉都還新鮮的緊呢,這勞什子才不到半月怎就變了味,太后,還是喝春尖雨露吧?”“檸檬,是幹檸檬!”劉氏鼓了臉,“老猴兒淨擠兌我!”,又問,“德芬呢,逛哪裡去了還不回來?”馮姑姑將玫瑰滷子調了水,又取出兩片幹檸檬片子放在一景泰大盅內,添了調好的汁子,合上蓋,笑道:“德芬您還不知道,打小就沒安靜過,這不是剛封了貴人的賞,心疼您的銀錢,給您點庫去了。”“鬼丫頭,”劉氏終於一笑。 德姑姑這時候卻正好回來了,劉氏便指她,“好了,守財的來了。”德姑姑一時不知為何,看向馮姑姑,後者說了,又朝她遞了個眼色,便忙湊趣道,“可不是,奴婢為了老祖宗的銀錢,就變成了個大鑰匙也使得。”劉氏聽聞笑倒了身子,指著她說:“我可帶不動你這樣的粗笨鑰匙……”馮姑姑忙上來給她揉胸口,笑罵道,“就只這東西貧嘴,看把老祖宗笑岔了氣我不掌你的嘴!”又道:“還不快把茶水端來。”兩人伺候了劉氏茶水,德姑姑見她高興,便將晉見前宮巷內的事說了,劉氏聽罷,並未言語,半晌才道:“何祚的女兒竟這般冒失,可是剛才打頭穿黃的那個?”“正是。”“娘娘您看……”德姑姑斟酌著,“奴婢代您召了田美人單獨覲見……”“這事你做的好!”太后拍拍德姑姑手背,沉吟了一會,忽而輕笑道,“這裡頭有挑事的,有撥火的,竟比那戲臺子還熱鬧。這才剛進來幾日,竟這般不讓人省心。” “奴婢也是這麼想,”德姑姑見太后要起,忙屈了一腿半坐在炕上,從右邊小几的妝奩盒子裡取出塊烏木梳子,見馮姑姑正看過來,點點頭,“淨過了手的。”偏頭細細地替太后抿了抿右邊發鬆的髮髻,看一眼好了,才又說:“便藉著您老的一點威,壓她們一壓。至於那姓田的丫頭,奴婢以為找個時間讓她來磕個頭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