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來等人聽到這裡,大概明白了前後。他頭一回聽到這種商賈之間的新文,倒也覺得有趣,笑道,“這周某是個明白的。”隔壁議定了事情,開始推杯過盞。周奉道個惱,起身更衣。這雅間與附廳是這般構造:分別有門通向樓梯過道,各成一間,中間一道隔門,因是附廳,並無有鎖,附廳這邊的隔門處垂著一道珠簾。周奉沒有多想,自然推開隔門,不禁一驚,略略一定,急忙退後,旁邊有人看到了,問,“怎生了,周公子?”那周奉穩穩心神,強作鎮定,“無他,小二貪財,附廳裡帶進了一桌客人,適才見到,唬了一跳。”說罷從正門出去。卻說方才周奉那一冒,雲來恰好抬頭,略看到他一眼形容,見其身量頗高,一雙濃眉,鳳目甚有神采,面上似有驚愕之意,而在周奉目中,淮西王雖輕衣便裝,但舉止間的威儀不可抹殺,那股權貴裡韜養出的奪人之氣,灼灼撲面。席罷回家,周奉自到書房內坐了許久。老家人周成以為是為定銀之事,將理好的賬目放到桌上,周奉細細看來,周成見他清瘦的臉頰,寬慰道,“二爺,您不必過於憂心。這一回胡四犯了這樣的事,想那太守也不能再包庇的了。或許……甩開這樣的禍害,還是好事呢!”周奉撫著賬冊頁尾,淡淡一笑,“甚是。”44凌霄 周成走後,周奉仔細閱讀賬冊,這一看又是許久,不知不覺屋內光線已經暗淡下來,他雙目痠痛,突突的直頂眉心,遂喚丫頭,“掌燈。”燈臺執來,他抬頭一望,問道,“是你。”貞良將燈臺放到案上,又就著書冊位置調整好方向,這邊迴轉身端上茶,“聽說二爺回來了,這時候還沒見回房吃飯,過來看看。”低頭望望賬冊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可算的平麼?”周奉倒是渴了,接過盅子飲罷,欲站起身,“你這一提還真餓了,走吧。”那貞良卻按住他,囁囁嚅嚅欲言又止。周奉疑惑,“有事?”貞良頓了頓,依舊說了,“紫煙的事,不知二爺究竟怎麼想的?”周奉坐下身,“她是你的丫頭,自然由你安排,問我做甚?”貞良便吞下一口空氣,勉強道,“若依著我的意思,不如就先將她放在屋裡,同螺兒一道,明兒回濟州,太太大抵也是會同意的。”周奉冷笑,“你倒真是賢良,一個一個給我招人。”貞良掉轉過臉,看向那熠熠跳動的燭火,聲音越發低絮,“總要與她一個說法。”天漸次黑了,屋裡只點了一盞燈,昏黃的光圈將他夫妻二人籠在一個圓內,周奉略往後一靠,半晌站起身,“我不要她。”留下貞良一個依舊望著那燈,燭火依舊跳動,刺的人眼疼,她回過神,驚覺淌了一臉的淚來。話說那淮西王賀雲來,在平江盤旋數日,不顧辛苦,先暗中將各處的守備、關防、城建細細勘了一遍,只見各處倒也平穩,無有大錯,原先擔心的韓嶺與其黨羽剷除後新舊交替易生的變亂並沒有出現。這日終於結束暗察,正式前往大營。回來更衣時,一個侍從上來拜見,雲來見是他,問,“你怎來了,家裡有甚麼事麼?”那人便將前兩日紅苕的事回了,雲來聽罷,便問,“少史怎麼樣?”那人一頓,“這……奴婢不大清楚。”斟酌著道,“那天去時,少史像是哭了。”雲來便不再說話。兩個小婢忙著解衣寬頻,那公服甚是繁瑣,恰皮束帶上一個銀扣卡住了眼兒,小婢細細解了,一頭的汗,待終於更換完,捧著銀甲皮袍默默退下。那人再續上,“奴婢不好將凌姑娘留在府內,仍送回去,並使人在外間看著,凌姑娘回去便閉門不出,誰人來請都不見——奴婢看,凌姑娘怕是要辜負王府的一番心血了,或不如,先將她送去哪裡避一避?”淮西王問,“鳳鳴的意思怎麼說?”馬鳳鳴亦是王府近臣,專司機探事宜,那侍從便道,“臨來時正是請示過馬大人,他說凌姑娘歷來性情桀驁,心思機變,不宜駕馭。”雲來便道,“既已是無用之人,交給鳳鳴處置。”傍晚,橙紅的彤雲燒滿天邊,映到水面上似一江碧血。清油小車駛在堤岸上,頂蓋下兩串紫銅鈴鐺行進間發出有節奏的清脆的鈴聲,這鈴鈴的聲音卻被馬蹄聲擾亂,當頭一騎橫到車前,駕車的馬伕急忙索韁,紫銅鈴噹噹亂響,車簾開啟,凌紅苕絕豔的臉露出來。見到是馬鳳鳴,紅苕笑了,卻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方能在她笑容裡看到一絲極輕的輕蔑。“原來是馬大人。”馬鳳鳴不與她虛與委蛇,直接向後吩咐,“請凌姑娘下車。”紅苕道,“妾身是去參加今晚左都尉大人的晚宴。”小環將她扶下車,有風,她披了一件素青軟緞大氅,一頭烏髮籠在兜帽裡。馬鳳鳴不說其他,只道,“凌姑娘是聰明人。”紅苕不再說話。她沒有問是誰派他來的,她已不必再問。閉門數日,她知道或在今日會有了結果,所以都尉府的帖子一到,便決定去了。所以方才見到鳳鳴的那一絲輕蔑,她是留給的自己。輕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