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多久呢?”十九歲的少年眼波茫然,顯然還沉浸在失去至親的痛楚之中。初初搖搖頭。“你知道嗎,其實最絕望的並不是失去他們,而是無論你現在多麼痛苦,你總會忘掉。”她停下來,抬頭看向細暖的陽光,“所有的那些,他們說話的聲音,笑容,袖子裡的香味,她看著你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那麼不真實,好像都只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一樣。”而真實的是什麼呢?她看著自己身側的邱漢生,這皇宮深處絢爛錦繡的花園,前面奔跑著的正在歡呼跳躍的小皇子……這深宮就像一個迷宮,有的人進來,有的人出去,有的人迷路。輕聲道,“然後時間會沖淡一切,你總會忘記他們。”少女聲音中透露出來的落寞,兩人之間一時無聲,邱漢生胸房中自己的痛楚突然間退卻,代之以對眼前絕麗少女的心疼,遂轉過話題,問道,“對了,你在長慶殿如何?有沒有人刁難你?”初初搖頭,“沒有。”側首一笑,“我只是弄弄茶壺,又不是什麼惹人眼紅的差事。”邱漢生沒有懷疑。“對了邱大哥,上一回我犯腸胃病時邱太醫給開的藥,能不能煩你再抓幾副?”邱漢生聞言擔心地問,“你的病又犯了?”十二歲時的家變還有後來冷宮的經歷還是給初初的身體留下一些症候,除去經痛,每逢春秋換季時她時常胃腸痙攣嘔吐,去歲服了邱太醫的方子才有些好轉。“有一點。我現在在那邊當值,不能常見到你,與其讓嬤嬤們找不認識的太醫看,還不如用老方子,只是要麻煩你了。”“怕什麼,”邱漢生忙道,想了想,“不如找天讓父親來給你診診脈……”“不用這麼麻煩了,”初初道,“比之前已經好很多,我是怕萬一哪天重了,又來不及尋你,先抓幾副備著。”“那……好吧。”邱漢生應道,看見少女臉上映上清麗的笑容。“邱大哥,”初初想一想又道,“就別告訴邱先生了,省的他……為我擔心。”五月的某一吉日,宜嫁娶,大元宮迎來新的一批佳麗。這是柳皇后薨逝後的第一次選新,故而上下都很重視,所採選的新人都是家世良好的貴族女子,並許之以較高的的位分。周安茹家世最顯,被封做四品美人,賜居漪蘭殿,同時被封做美人的還有許知萱,賜居明光殿。其他三人包括太后選中的史婧苿和皇帝欽點的宋仙兒均被封做五品良媛。史婧苿的父親是戶部侍郎,從三品官,她又是太后親自選中,得知自己只封了第二位的良媛,不禁有些失望。不過在得知宋仙兒與她一道住進了現今最受寵的鄧美人的含德殿,便又悄悄歡喜起來。一月下來,皇帝只臨幸了許美人和宋仙兒,甚至這期間駕臨含德殿三次,均是去的宋良媛的偏殿,將鄧美人都撇在一邊。含德殿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你的名字是叫做盛瑜溪?”午後,弘德帝在長慶殿偏殿習字,忽然開口問道。初初一愣,抬起頭,皇帝正揮毫在案上繼續塗寫,“是。”她輕聲道。不一會,“是不是這三個字?”燕賾直起身,示意她過來看。初初起身過去,見雪白的紙上寫著:盛瑜溪,三個大大的字鋪滿了半頁宣紙,勁道有力雄渾,開闊寫意,皇帝的字帶有其鮮明的個性,這三個字由著他這樣子書寫出,彷彿突然間高貴起來。初初點頭。燕賾一笑。他記性好,當年沈恭追回初初和予印姑侄二人,初初下獄,沈恭曾拿審訊的筆錄前來彙報,他就是在看筆錄的時候見過這名字,只是當時卻想不到這名字的主人會出落成這樣的美人。“初初是乳名?誰起的,為什麼是這兩個字?”初初沉默了一會,然後道,“是奴婢的父親所起,大概是奴婢出生時,他很歡喜,以此紀念他與奴婢的孃親相遇時的情景。”燕賾道,“你父親是文人,很有才氣。”皇帝清淡的語氣——這是他第一次評價父親,初初心口處突然漫過一陣麻木的灼痛,彷彿那感覺不是自己的。垂下頭,她不做聲。燕賾勾住細腰,湊到她耳邊,“以後朕喚你小溪可好?”懷中的人似乎一陣痙攣,片刻,聽見她道,“奴婢不習慣。”竟然是拒絕了!燕賾感到新奇。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拒絕他的要求,哪怕是他日漸頻繁的召喚需索,哪怕是歡愛時被要求著配合擺出再羞恥難堪的姿勢,那一雙細瓷般的小手堪堪兒就要捏碎,她從未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皇帝長時間不語,初初保持著垂首的姿勢。按禮儀,任何人面對尊貴的皇帝時都不得以背相對,所以她總是低著頭,不是為害羞,而是牴觸和討厭。初初是古人,在古代,當你的“仇人”是皇帝的時候,特別是這種抄家之禍,除非能謀反,否則別想報仇。皇帝是天,是命運的一部分,作為盛肇毅的女兒,她接受這部分命運。但這並不表示她能夠接受後來發生的。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抽象的、代表命運的一個符號,而是變成一個具體的人,一個因著他造成的命運而註定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