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驥星夜兼程趕到長安,卻不料還是沒有見到亡母最後一面。從看到家門口的靈幡那一刻起,馬背上的他幾乎是跌下來,咬緊了牙往門裡面奔去。正在迎來送往的下人們一開始差點沒認出自家這位二爺,待看清了,一個管事忙遞上孝衣,沈驥一邊穿一邊往裡面走,到停靈的中廳門口時,卻一下子站住了。慢慢地走到靈前跪下,沈恭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驥!”沈驥將頭埋深深埋在雙手之間,半天不起,蒲團裡濡溼了一片。一百里地以外的九陽消暑行宮,長樂殿內。盛初初聽完李醫娘在她耳畔說的話,茜色薄綃碎金衣袖下的手輕輕攥緊,指甲叮的一下像刺到了心裡。突的那架子上的鸚鵡翅膀一扇,大叫著,“來了,來了。”正輕聲私語的兩個人一驚,就聽見門外面和梨子的聲音道,“皇上來了。”燕賾進來,先看見初初坐在妝凳子上,略有凝思的樣子,李醫娘站在她身後。“在做什麼?”帝王的語氣、神色,心情很好的樣子。“太后讓等會去打葉子牌,陛下不用見大臣們嗎?”才是上午,他怎麼就跑來了。“今天稍微晚一點,路過你這裡,先進來看看。”皇帝笑著道,走到妝臺前,挑出一隻長葉形狀的鏤空金簪,親自簪到美人發上。太后這裡,不多時妃子們大都來了,絲蘿架子下搭了兩張桌子,白生生的手,紅彤彤的指甲,戴著各色寶石、鐲子,叮叮噹噹得抹牌聲音可是好聽,另幾個沒上桌的,或湊在一起用扇子半擋了臉兒說話,或坐在廊下逗那池中的魚,架子上的鳥,四五個綠衫衣裙的宮女立在廊下,隨時聽候貴人們的吩咐。女人們聚在一起就要八卦,說的不過是宮裡宮外的新文。“沈伯爵府裡的老夫人剛過世,淮西王府的王妃顧娘娘聽說身上也不大好了,她才多年輕,女兒剛嫁到西北,大兒子又常年在外面守著,只有個小的跟在家裡,卻成天在監星館裡泡著,看著是個不成器的。你說這女人,嘖嘖嘖,要多少才有個意思!”聽到有人提到沈家,劉淑妃悄悄抬眼去覷旁邊的初初,對方正在碼牌,鬢旁的紅玉步搖串子搖啊搖的,“碰!”太后忽然惡狠狠的一聲,她嚇了一跳,忙有些心虛得看回到自己牌上。偏心!她在心裡頭暗自撇嘴,一個兩個的都是,明明風流的人是那個,卻是旺火上的銅壺,提都提不得。周安茹是湊數硬被拉到牌桌子上。十餘天前聖上把撞車案件交給了中書令邵秉烈,“若真有勳貴子弟跋扈傷人,定要嚴懲不殆。”聖人發了話,周家又是日薄西山之勢,聽說那事情已經查清了,就是周繼盛的私生子無疑。周安茹也曾私下使人去問家裡,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模糊糊的。她早知道父親有外宅,也聽說過疼愛那娘母子得緊,不料就縱成這樣,不僅那浪蕩兒自己也撞死了,更給家裡添出這樣一樁禍事。神思無主的,就連連輸牌,給她搭對子的宋仙兒就不樂意了,一張小嘴撅的老高。太后宮裡的總管太監司正錢為義匆匆地來了,站到亭子門口。任氏覷見他,問,“什麼事?”錢為義來到她身側,想附耳過來,跟她一桌子的方貴妃、對面的蓮貴妃和劉淑妃都做看牌狀,太后卻道,“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有甚麼話說吧。”“是,”錢為義的細溜眼往上頭和四面裡不動聲色的很快一瞅,輕聲道,“方才奴婢從前面回來,好像聽見周國公爺去了上書房,和聖人、邵大人吵起來了。”此話一出,不異於靜湖面上投了個石子兒,周安茹聽見了他的話,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了,激靈靈站將起來,只見亭子內外,十餘雙各色各樣的眼睛齊齊得盯住了自己。她不爭慣了的,此番脹紅了一張粉臉,顫顫地看向太后,“娘娘……”想喚,喉嚨裡卻像被掐住了,出不了聲音。任氏倒好像沒那麼吃驚,拈了一個牌道,“呵呵這倒是稀奇,怕不是老國公還了魂,竟上了周大人的身?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他都吵什麼了?”“是,”錢為義仍是慢條斯理,“周大人說,他並沒有撞死人的兒子,刑部和三法司別想往他身上栽,還嚷嚷著要把那外宅的小兒子帶進來給聖人看哪,嘿喲!”閹人的聲音尖,說到後面湊趣兒似的,只差沒捂著嘴做作。劉淑妃還跟聽戲似的,一下子迷糊,一下子明白,不都是說是周繼盛的私生子撞人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怎麼又不是他?那會是誰?還有那周繼盛十幾天一直縮著頭,怎麼突然就鬧起來了?方貴妃卻是明白了一些,不說皇帝要拿此事作什麼文章,只太后讓錢為義當眾說出剛才上書房裡發生了什麼,她眼睛慢慢地從滿臉通紅侷促的周婕妤身上溜到自己旁邊的蓮妃身上,盛初初低垂著眼,鬢上的金葉子髮簪在漏下來的陽光點綴下熠熠生光。呵,真有意思,方蘊兮手指向裡一溜,將自己想出的牌壓倒在面前。周安茹是最意外的,乍驚乍喜之下,她抬頭看向太后,太后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