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隱隱威懾:“我這一生,隨心所欲,到老了,恐怕也不會改了這性子!”庸芮暗含勸誡:“太后這一生隨心所欲,因為太后有隨心所欲之後安定局勢的能力。”羋月道:“我現在失去這個能力了嗎?”庸芮苦笑道:“不,太后這一生都有這隨心所欲的能力。只是太后,你我再沒有隨心所欲之後安定局勢的壽命了。”羋月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起來道:“哈哈哈,所以你選擇退讓了?”庸芮道:“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又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此謂凡事不可太盡。如齊桓公、趙武靈王等君王,於天下諸侯之間馳騁自如,何等霸氣,可卻沒有想到禍患起於肘腋之間。臣以為,再英明的君王,也不能將十分的力氣用於隨心所欲。行事當留三分餘地,方是長久之道。”羋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歇下來,拿手帕拭了拭笑出來的眼淚道:“先王臨終之時,遲疑反覆,我曾因此輕視於他。如今看來,他是悟得比我深啊!”庸芮道:“太后深諳老子之道,臣只是班門弄斧。”羋月道:“我只是不明白,安國君有何能耐,群臣這麼快就順從了?”庸芮道:“在太后的眼中,安國君與涇陽君、高陵君並無區別,可是秦國畢竟還是贏氏江山!群臣選擇的是順流而安,而非逆流而亂。”羋月道:“這天下,原不應該是有才能者居之嗎?”庸芮道:“涇陽君、高陵君若非太后親生兒子,太后還會這麼執著地選擇他們嗎?”羋月怔了一怔,失笑道:“是。我笑他人執迷,卻忘記自己是另一種執迷了。”庸芮暗暗鬆了一口氣。羋月閉目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大王在外面嗎?”庸芮道:“是。”羋月道:‘他不敢進來,所以叫你先進來當說客?”庸芮道:“太后若要做慈母,就要做三個兒子的慈母,如此,則三子皆安。”羋月嗤笑道:‘你這個面團團糊四方的性子,一輩子也改不了。出去吧,叫他進來。”庸芮傲笑道:“臣遵旨。”庸芮走出章臺宮殿外,早已經等在那兒的贏稷一把抓住了他道:“如何?”庸芮道:“太后有請大王。”贏稷精神一振,轉身欲入內。庸芮叫住了他道:“大王!”贏稷停住腳步,轉頭看著庸芮。庸芮鄭重—揖道:“臣邁出這道門以前,勸太后做慈母,臣做到了。邁出這道門以後,臣勸大王傲孝子,大王可能允臣?”贏稷鄭重地點頭,按住庸芮的手道:“卿是忠臣,寡人記得你的勸告。”贏稷整了整衣冠,一步步走進章臺官內殿中。羋月在席上倚著枕頭,一頭白髮格外刺目。贏稷走到羋月身邊,一時百感交集,撲過去抱住羋月雙腿縱聲痛哭起來。羋月看著贏稷走進來,一時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兒子,卻不防贏稷竟抱住她大哭。聽著贏稷的哭聲,羋月的神情從驚愕漸漸到無奈,終於長嘆一聲,輕撫著贏稷的頭髮。羋月道:“子稷,子稷……”贏稷哽咽著道:“母后,你打兒臣一頓吧!”羋月笑了道:“打掌心,還是打屁股?子稷,你五十多歲了,不是五歲多!”贏稷道:“兒臣對不起母后,兒臣傷了母后的心。”羋月輕嘆道:“世人都是這樣。說的是孝道大於天,當重父母多於兒女,可實際做起來呢,在父母和兒女中間,終究都是選擇了顧全兒女。我也說不得你,我也是為了兒女,辜負了不應該辜負的人。”贏稷哽咽道:“不是的。兒臣願意為了母后做任何的事,兒臣寧願死,也不願意違拗了母后,讓母后傷心。可兒臣,不僅是母后的兒子,更是贏氏子孫,贏氏列祖列宗在上,大秦千萬臣民在下。兒臣若不是這個秦王,兒臣可以為母后而死,可兒臣做了這大秦之王、贏氏子孫……母后,母后,兒臣這一生都唯母后是命,只有這一件事,兒臣沒得選擇,沒得選擇啊……”羋月長嘆一聲道:“你這孩子啊……”贏稷抬頭,臉上涕淚縱橫。羋月拿著手帕,慈愛地為他一點點擦去眼淚,贏稷像一個孩子似的,任由母親擦拭。贏稷道:“兒臣這些日子,常常想起在燕國時候的情景……雖然當時艱苦無比,常常恨不得早日脫離。可如今想來,也就是在那時候,你我母子親密無間,同甘共苦,同食共宿,那是兒臣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羋月道:“那時候我病著,大冷的天,你抄書抄得手上都是凍瘡,我看著不知道有多心疼。”贏稷道:“母親給我呵著手,給我搽藥的時候,眼中都有淚水……”羋月長嘆一聲道:“子稷啊……”母子相偎,靜謐溫馨。羋月坐在輪車上,魏醜夫推著羋月,走在章臺宮庭院中,金色的銀杏葉片片落下。一片黃葉飄到羋月的膝前,羋月輕輕拾起葉子,忽然嘆道:“葉子掉光了,我也要走了!”魏醜夫停住腳步,跪在她膝前,深情地看著她道:“太后何出此言?銀杏葉子落了,明年還能再長出來。臣還想陪著太后明年夏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