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戎和向壽只得順勢站起,向著贏稷長揖為禮道:“既然如此,臣等恭敬不如從命。”羋月又回頭向站在入口處的魏冉招了招手:“小冉,來見過你兄長和舅舅。”魏冉大步走上前,一抱拳,叫道:“兄長,舅舅!”羋戎神情複雜地看了魏冉一會兒,才握住了魏冉的手,沉重道:“你我雖是兄弟,可是卻……直到此時,才是第一次見面。”他百感交集道,“你比我有福氣,幼年時可以和母親在一起……這麼多年又能和跟阿姊在一起……”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是,雖然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可是畢竟你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多得多。他雖然身為楚國公子,不如魏冉顛沛流離,可是多年來內心的孤獨寂寞、惶惑恐懼從來都是無人可訴、無處可哭。這一刻看到魏冉,就想到這麼多年來,一直和姐姐相依為命的卻不是自己,而是這個陌生的“弟弟”。他與羋月本是同母同父的親姐弟,不論什麼事,都應該是他們更親密一些的。可是這麼多年以來,羋月最親密的人,卻不是自己。多少回,他在睡夢中想著姊弟重逢的情形,然而重逢之時,他竟是有些情怯,有些不敢上前相認。這個氣派十足的貴婦,真的就是那個從小就愛捉弄他、和他一起滾過泥沙、打過水仗的阿姊嗎?姐弟相見,抱頭痛哭,那是一種本能,他不知不覺中就已悲傷得不可自抑,可是哭過之後,扶起來坐在廊下,他依舊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彷彿一切似真又似幻,難道當真就可以從此以後,再無分離,再無恐懼,再無傷悲了嗎?他看著魏冉,這個人如此陌生,卻在他和他的阿姊之間,如此融洽又如此突兀地插進來,教他想了十幾年、盼了十幾年、攢了十幾年要和阿姊說的話,此時此刻,竟是再也說不出來了。不知不覺,一行人便上了馬車,一齊入了宮,在承明殿中宴飲慶祝。雖然向壽與羋戎在楚國俱已娶妻生子,但此刻羋月卻尚沉浸於骨肉血親的久別重逢之中,只拉著向壽和羋戎的手,同進同出。其餘人等,便由繆辛請了公子池出面,引著一起入官,由屈氏與公子池接待,在側殿另開宴席。正殿之中,便只有羋月、贏稷、魏冉、羋戎與向壽五人,共敘離情。羋戎冷眼看著,但見魏冉在羋月和向壽甚至是贏稷之間,都是應對自如,親密有加,引得眾人或唏噓,或含笑,竟是成了宴席的中心。正沉吟間,便見魏冉又捧了酒盞呈到他面前,笑道:“兄長,我跟著阿姊這些年,知道她實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還有舅父。今日我們兄弟重逢,當一起敬阿姊、舅父一杯才是。”羋戎今日一直神思不屬,看著魏冉瀟灑自如的樣子,自己身為兄長反似被他比了下去,心中既酸且愧,只是這種情緒,不但不可以說出來,便是在心中多想一想,也不免羞慚,當下只得站起,勉強一笑,道:“冉弟,這些年你跟著阿姊,風雨同舟,我還要多謝你呢。”向壽卻是看不出羋戎暗藏的心事,見兄弟和睦,心中欣慰。他接了兩人敬的酒,再看魏冉身材雄壯,戚風凜凜的樣子,與羋戎站在一起,兄弟兩人相貌倒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羋戎溫文,魏冉英氣,不由得點頭:“好,好,小冉也長這麼大了,我記得當初你還只有這麼高……”他看了一眼贏稷,比畫道:“比大王還小呢。”魏冉也不禁唏噓道:“是啊,一別這麼多年,我們總算在一起了。”羋月走上前去,一手拉著一個弟弟道:“是啊,我們總算在一起了,從此再也不分開了。”她舉杯肅然道:“來,我們一起敬少司命。得神靈的庇佑,我們一家人,終於能夠重聚了。”其他人也一起鄭重舉杯道:“敬少司命。”便一飲而盡。羋月頓一頓,又道:“這第二杯酒,敬我們的孃親。我們姐弟三人終於重逢,從此再也不懼離亂生死。娘,你若泉下有知,能看到這一幕嗎?”羋戊、魏冉一齊哽咽,向壽轉頭輕拭眼淚,三人亦是肅然舉杯,一飲而盡。薜荔忙又率侍女們倒上酒來,羋月沉吟片刻,道:“這第三杯酒,賀我們自己,一別十幾年了,少年已經白髮,相見竟似陌路,人生最好的歲月,我們都在求生和思念中煎熬。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從此有仇報仇,有恩還恩,快意人生,再無陰霾!”其餘三人亦是舉杯一飲而盡。魏冉將酒杯一擲,叫道:“阿姊,為了孃親於九泉之下能夠瞑目,我問你,我們何時去殺了楚王母子?”羋月看向羋戎,問道:“子戎,孃親的事,你可知道?”羋戎點了點頭;“原本不知道,直到這次入秦,舅舅才告訴我……”說到這裡,不禁哽咽,“阿姊,你們瞞得我好……”忽然之間,滿腹委屈憤懣一湧而上,扭頭拭淚。羋月心中一酸,這個弟弟,是她親眼看著他從襁褓中長大,親手抱著牽著,一起長大。姐弟倆曾經是相依為命,親密無間,可這一去十幾年,她離開楚國的時候,他還是個總角少年,如今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