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橫的學業,今日正講到“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這一節,卻忽然聽得門外有異聲。他向著門縫外瞟了一眼,不動聲色地繼續講,太子橫正全神貫注地拿著竹簡在抄寫,唯有下面過分機敏的小弟子黃歇似乎向後看了一眼。他一直講到“祀五帝、奉牛牲,羞其肆,享先王亦如之”之後,放下竹簡,道:“這一節講到這裡,大夥兒便先歇歇罷。”太子橫恭敬地行了一禮,扶案站起,幾個小內侍忙上前為他添水奉羹。黃歇也站起來,卻是眼珠子一轉,慢慢地挪到門邊,溜出了門去。屈原見了他的行動,也只是淡淡一笑,這南薰臺在楚宮之內,又不是鄉野郊外,就算有什麼人來窺視,也不過是宮中之人罷了。黃歇畢竟只是一個小童,自然好奇好動,閒來無事跑動一二,也是無妨。黃歇出了門快步轉過迴廊,果然見遠處有個身影一閃而沒,他立刻跳下回廊,也顧不得穿上鞋子,就追了過去。看著對方似乎也是個小童,身手敏捷,在花草叢中跑得飛快。黃歇發力急奔,追了好半天也沒追著人,便有些垂頭喪氣。他卻是心有不服,這邊佯裝著回去,另一邊卻躲到樹叢中。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到遠處腳步聲,那人又悄悄回來了。黃歇等到那人腳步走近,才跳出來撲上去道:“哈,抓到你了!”那人被他撲到在地,氣得一拳揮去,黃歇接住,不妨另一拳揮來,他又偏頭躲過。兩人四目交接,這才認出對方來。“是你!”“是你?”原來這人就是當日曾有一面之緣的九公主羋月,自那日之後,他們再沒有機會再見,尤以楚威王駕崩以後,更是沒有了她的訊息。而此時的她,雖然仍然是男裝打扮,但衣服卻已經不如昔日鮮亮,臉上也不如當日那般驕傲無憂,卻更有一股冷漠和倔強之氣。黃歇大喜,一看自己還壓著對方,連忙鬆手跳起來又伸手去拉對方道:“公主,怎麼是你,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打聽你呢!”羋月不理黃歇伸出的手,自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瞅了黃歇一眼:“你還記得我?”黃歇小臉一紅道:“我、我自然是記得的。”羋月轉身就要走,黃歇一急,伸手想去拉她,見她眼一瞪,縮了手,道:“你去哪兒?”羋月扭頭道:“不用你管。”黃歇支唔著道:“你、你不見見夫子嗎?”羋月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見他。”黃歇奇道:“你不想見到他,你跑到南薰臺作什麼?”羋月仰頭道:“我高興,我樂意。”黃歇見她又要走,急忙想拉她,拉到一半改為拉著她的袖子道:“你別走……”羋月瞪著他道:“你放手。”黃歇情知此時應該放手,卻不知怎麼地就是不肯放手,絞盡腦汁想著理由,卻看到她手中竹簡,上面有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跡,恍然大悟:“你是想聽夫子講課?我帶你去見夫子。”羋月甩開他的手,道:“我才不要。”說到這裡聲音不禁帶上了一些委屈道:“他既然不願意教我,我自己聽就行,幹嘛要見他。”說到這裡,卻聽得一個聲音道:“若是我現在願意教你了呢?”羋月詫異抬頭,卻見屈原衣袍飄飄,跨過草叢走來。羋月看著屈原,有一絲疑惑道:“你?為什麼?”屈原走到她身邊,看著眼前的小人兒已經瘦削了許多,原來臉上的嬰兒肥也沒有了,經過風雨的孩子,似乎一瞬間長大了。屈原暗自輕嘆,卻道:“當日臣不收公主為徒,是因為懼智者憂而能者勞,不欲公主憂勞。可是如今公主已失庇佑,難避憂勞,就不能沒有智與能護身了。”這樣的話,羋月過去不能明白,便是如今也聽得似懂非懂,但於此時她從能眼前這位老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真心的關切。自變故以來,她一直驕傲倔強,可此時忽然間眼淚便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