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腰帶內的給她的信。她一字字看得認真,每個字都看得十分用力,很久很久以後,她將信湊近長明燈,慢慢的,燒了。信箋在火頭上微微卷起,飄落成灰。火光映著她的目光,無限森涼,像一片無涯的深淵,看不到底的黑。長明燈執在掌中,白幔在午夜的風中微微飄dàng,她執著燈,遊魂一般在兩具棺材間行走。有一具,是鳳皓的。驗明正身之後,按例要拋去化人場,她求懇天盛帝給弟弟一個全屍,天盛帝看著她滿眼的血絲,沉吟了一下,同意了。&ldo;這是陛下寬慈。&rdo;還屍體給她的太監尖著嗓子道,&ldo;歷來進化人場的,就沒有全屍的。&rdo;陛下寬慈。她在微弱的長明燈前,輕輕笑了下。給你具屍體,也叫寬慈。不過沒關係,和我比起來,你確實寬慈‐‐將來你就知道了。再次給長明燈添了油,她傾身,仔細的看著鳳皓。那孩子靜靜睡著,睜著大大的眼睛,臨死前瞳孔裡還殘留著驚恐痛苦之色‐‐他走得很掙扎很不甘。鳳知微凝望他良久,緩緩伸手撫著他冰冷的臉,上次觸控他是什麼時候?不記得了,她是如此的厭惡他,從不願碰他,她恨鐵不成鋼,小時候覺得那是個討債鬼,長大後覺得這個弟弟是她最大的拖累。在他即將代她而死的前半年,她還暗中使壞,將他一直關在刑部大牢裡。他一生的最後時間,是在牢裡渡過的。原來她才是那個最大的拖累,原來她才是那個真正欠了別人永遠無法償還的人。娘說虧負他,最起碼娘還溺愛了他十六年,給了他盡力的補償,而真正欠著他的自己,冷漠相待了他十六年。她的手指,緩緩在他臉上拂過……皓兒……讓我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撫摸你一回。你一生裡為姐姐而活,為姐姐而死,卻沒有得到姐姐的溫暖,此刻且讓我補給你,雖然註定永遠已遲。她的手指,也沒有合上鳳皓大睜的眼睛。皓兒。我讓你看我,看清楚我。這是天下最為絕qg的姐姐,最為冷漠的親人,最為愚蠢的女子,她用十六年的時間,來辜負你。……油燈的光芒緩緩遊弋,暗夜裡像是明滅的鬼火。她停在鳳夫人棺前。娘。我曾無數次問過你,當年夭矯絕豔的火鳳女帥,是被誰磨滅了一生的戾氣和光華。你完全可以不給我答案,為什麼一定要用死亡,來告訴我這個問題的唯一結局?我們曾經約定,一起離開帝京,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從來不願成全我哪怕一個最為卑微的夢想,你永遠沒等著我,我永遠不能和你一起,悠遊山海,過世外桃源生活。這,是不是命?我至今不敢去想你如何熬過了那十六年。我至今不敢去想,那次我回秋府,你帶了新做的一件衣服來送我,我卻因為你不肯送弟弟去首陽山,將您拒之門外,那天下著小雨,我隔門等著聽您離去的聲音,我等了多久?等到我快睡著……那天你的衣裳,一定裡外全溼。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不能讓他被送去首陽山,因為離得太遠,事qg敗露沒人代我去死。你不能讓他被逐出府,因為他在府外無法自保,一旦出事沒人代我去死。娘。你是要用這兩具我唯一親人的屍體告訴我,時光無法倒流,再多的愧悔也無法彌補當初的錯。哪怕今日我睡進這棺材裡,將自己墊在了棺底,也永遠無法換來你微笑和我分吃一個饅頭,無法換來弟弟在桌子那頭,獨享那碗白菜湯。這一年我錦衣玉食,享盡人間榮華,然而到今日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還是三人圍桌,頭碰頭,喝那一碗白菜湯。追不及,挽不回,這人世間,無限悲涼。燈光漸漸的滅了。夜半時分,飄起了雪。雪勢很大,扯絮丟棉,很快便是厚厚一層。鳳知微無聲無息,單衣薄衫,走在雪地裡,冰涼的雪沒過腳踝,徹骨的冷,卻又不覺得冷‐‐從今天開始,再沒有什麼事,可以讓她冷。從今天開始,她已經沉睡在了永凍的深雪裡,一無所有,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