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不由地問:“你怎麼了?”丁芷君沉浸在回憶中:“小時候,家裡什麼玩意兒都沒有,鄉下孩子,只能玩玩泥土。有一天,我哥哥有這麼一顆石彈兒,我想得要命,他卻當寶貝似的不肯給我。後來那年,這兒發生了大旱災,家裡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賣兒女。我被丁管家買走,賣給雲海山莊當了丫環。臨走時,哥哥把他的寶貝彈子送給了我。走到村口時,我怕在路上丟了,就藏在這樹洞裡,心想著我爹孃什麼時候能贖我回來,再來取罷!想不到,這一別就是十幾年了,也不知道,我的家還在不在?”崔林點了點頭道:“你還能認得你的家在哪兒嗎?”丁芷君搖頭道:“我連我自己本來姓什麼都不知道了。那年,我才六歲,身價是三鬥穀子,姓是跟著買了我的丁管家姓,名字是雲夫人給起的。九歲的時候,服侍了雲小姐,才好了些。之前,就是幹粗活,學規矩,這十幾年來,我就是服侍人,看人臉色過日子。受了氣,受了辱,也得是笑臉迎人。我不記得我是誰,也忘了家鄉在何處。十六歲時,雲小姐把我的賣身契還給了我,我只知道,上面寫著原籍安慶安西鄉大槐村,也就是這兒了。”崔林看著她瘦弱的肩膀,想著她這十幾年來的遭遇。自從認識她以來,也只有這一刻是最瞭解她,最貼近她的時候。半晌才道:“既然已經來了,也許試試看,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家人呢。”丁芷君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希望。”走了幾步,崔林忍不住道:“阿芷,要是我能夠早點認識你,我一定不會讓你吃這麼多苦。”丁芷君忽覺心頭一酸,多年風浪久慣,竟幾乎被這兩句話,真摯,無邪,弄得差點落下淚來。她停下了腳步,強笑道:“算了,不管怎樣,這一切都過去了。”兩人繼續向前走去,走到一個大石輾子時,丁芷君忽停下來道:“我想起來了,我爹以前很有力氣,經常給前村的大鐵匠作幫手,所以村裡人叫他‘二鐵匠’。這就可以打聽到了!”崔林也替她高興道:“那麼,你很快就可以再見到你的家人了。”丁芷君也笑著頭。天邊的陰雲也似乎有了一線亮色。兩人正要找村人打聽,見田邊有一個婦人,領著一個小孩子,兩人都是衣衫襤褸,頭髮如枯草糾結,肌膚如黃土地般龜裂,幹竭,骯髒,面目不清。只有那小孩子好奇的眼中,尚可看出一點青白之色來。那農婦帶著小孩在地裡刨著些黑不黑,黃不黃的什麼東西,她挎著的籃子裡也有著同樣的幾塊東西。崔林與丁芷君竟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好象這土塊似的東西是她們的食糧。丁芷君走到那農婦面前,問道:“請問,這個村以前有個叫做二鐵匠的,你知道他住哪兒嗎?”那農婦原先只是低著頭,這時候抬起頭來,她的眼睛也是灰濛濛地呆滯,麻木。她半天才答道:“二鐵匠呀,有啊,俺帶你去吧。”丁芷君笑道:“那太謝謝了,你不幹活啦?”農婦道:“太陽佛都落山了,娃子們也餓了,回去了。”那小孩怯怯地偎著母親,看上去是餓壞了。那農婦帶著小孩光著腳在前頭走,領著路。走到一間破爛的茅舍前,一個佝僂的老人,抱著一捆柴禾往裡走。那農婦叫道:“爹,有人找哩!”那老人散落了一地的柴禾,茫然地看著眼前衣著華麗的兩人,囁嚅著道:“少爺,小姐,你們是……”丁芷君霎那間感到羞愧無比,她出來時也換過衣服,還儘量找了一件青布衣服,然而看上去還是太顯眼了,心裡頭真恨不得這衣服再破上十來倍。丁芷君強忍著淚,望著眼前的老人,一句“爹爹”竟是叫不出來,只得問道:“剛才那大嫂,是您兒媳婦嗎。”那老人搖頭道:“那是咱家二妮,家裡過不下去,才帶著孩子回孃家來了。”丁芷君一眼望去,那茅屋東倒西歪,從門口看過去,只有一個土灶,幾張破炕上籠著一堆稻草,幾根爛鋤頭。那農婦一邊生火一邊咳嗽,幾個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泥地裡打滾,另有一個農婦在搗著那幾塊灰不溜秋的東西。這種日子還叫過得下去,那過不下去的簡直無法想象了。丁芷君顫抖著問:“您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大柱子的媽,大柱子,還有,還有大妮呢?”那老人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怎麼知道這麼多人的,但還是答道:“咱老婆子早沒了,大柱子給財主家扛活兒去了,屋裡是大柱子媳婦和二妮。說起咱大妮,唉,別提了,也不知道在哪兒哪,六歲上就沒有了!”丁芷君眼淚奪眶而出,她再也無法站在這兒了,掩面疾走。崔林連忙跟了過去。丁芷君停下腳步,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錢袋,手鐲,首飾,玉佩等都取下來,塞到崔林的手中,哭道:“去,把這些都交給他們,快去。”崔林只得又匆匆回去,把東西都塞在那老漢的手中,就在這一家人驚得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的時候,又匆忙去追趕丁芷君去了。丁芷君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哭得淚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