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車駕回京。此時和平訊息,已經傳揚京城,此時汴京繁華,已經有五六十萬百姓安居,繁華日子過慣了,原聽說遼人逼近京城,都是惴惴不安,此刻聽得遼人北撤,天下太平。家家戶戶備了香案,早早準備迎接聖駕還京。回到京中本已是歲末,景德二年開春,真宗以與遼國達成和議,大赦天下,同時,大量裁減河北諸州計程車兵回鄉。此一舉不但省下大量軍費,而且春分正是農耕時節。河北諸州之地已經荒了數年,轉眼已見到處興盛之勢了。劉娥回到了京中,從廣闊的天地回到宮庭,忽然間,她對這個住了許多年的宮庭,感覺到不習慣起來了。雖然出征前後,也不過未到一個月時間,然而這一個月的變化對於她來說,卻比這十幾年來得更加強烈。她站在院中,四周是高高的宮牆,只有頭頂上一方小小的天空,這一方天空她看了十幾年,從紫蘿別院到嘉慶殿,都是這麼一方小小的天空。她十幾年以來習慣了這一方小小的天空,然而現在,她卻感到無比的壓抑,她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出征路上沿途看到的那一望無限的曠野,那策馬飛馳的自由,那城樓上的床子弩閃著寒光,那城樓下千軍萬馬中的一點紅袍飛揚。回宮之後,她依例去拜見皇后出來後,沒有回宮,而是走上了宮牆城頭,站在城頭向遠處遙望,緩緩地吐出心中的一口鬱氣來。現在她明白,為什麼真宗那一次遠征回來之後,會天天來到城樓上遙望遠方一會兒了。她原可以如出征前一樣,在皇后宮中呆足一天,可是她卻只請過安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她已經失去那份耐心,失去了那種從容閒笑著和皇后鬥著機鋒口角的心情,過去她不管順境逆境,她都可以永遠以微笑相處。忍不下的,硬生生也忍下,該得意的,也可壓抑三分以免刺激到對方。多年來,她周全完美,她喜怒強抑為了什麼,為了息事寧人,為了不起風波,為了永遠不讓自己再度遭受當年的被逐,被棄,為了讓別人無可挑剔,她處處求全,她永遠在被動地接受著挑戰,永遠要在事前做足準備,事中被動應戰,事後一忍再忍。忽然之間她累了,厭倦了,如果不是這一次的出征,這一次的險被謀害,這一次的拼死脫逃,這一次的走出宮庭,也許她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跳出這一方宮牆,仔細地看看自己,看清周圍的一切。“取鏡子來!”劉娥忽然道。此時她出行走動,自然也有一二十名宮女內侍跟隨,帶著一應用具。她一言既出,一面銅鏡立刻遞了上來。這麼多年來,她天天看著鏡子,卻只為整理容妝,看看自己的表情笑容是否不到位,可是此刻,她卻只是想認認真真的看清自己。“這是我嗎?”看著銅鏡中那張雍容華貴的宮妝美人,重重的脂粉,永恆的微笑,彷彿一張假面具似地套在臉上。她有多久沒這麼仔細地看過自己了,記憶中那個愛哭愛笑、敢言敢怒、俏生生的小姑娘到哪裡去了,那張曾經對著皇澤寺的則天神像發問,對著強橫無比的桑老大據理力爭,對著太宗皇帝倔強申辨的面容哪裡去了?完美無暇的微笑忽然間有了裂痕,她輕輕地顫抖起來,“我要這樣永遠永遠用這樣的表情,過完我的一生嗎?我何必要強顏歡笑,何必要甘守其位?”那一剎那,皇后的暗諷、雍王妃的明嘲、皇澤寺的則天像、澶州城下的大紅袍……一骨腦兒湧上心頭來。“啪——”地一聲,那面精工巧制的銅鏡從高高的宮城上面飛了下來,越過積雪的樹梢頭,掃下一堆積雪摔落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劉娥一拂袖:“回宮!”次日,真宗親自駕臨雍王府,探望雍王元份的病情。劉娥靜靜地坐在嘉慶殿中,泡了一壺消滯化氣的藥茶,等著真宗回宮。一個時辰之後,真宗回宮。未進內殿,遠遠聽到走廊上真宗的腳步聲已經充滿了怒氣,過了片刻,真宗掀簾進來,劉娥含笑站起來問候:“官家今日探望四爺,他的病可好些了?”真宗哼了一聲:“不消說起了。有這麼一個女人在,四弟的病,還不越來越重了!”劉娥早料定此事,故作不解:“怎麼了?”真宗坐下,喝了一杯熱茶,這才說了今日所見。卻原來雍王妃十分悍妒,雍王元份重病,身邊竟然連一個侍女也沒有,只用些僮僕侍候。真宗當場暗怒,卻礙於雍王病重,不便當著他的面發作,只坐了一會兒,便要起身離去。劉娥聽完笑道:“原來為此事生氣,這有何可氣之處呢,臣妾有個主意,不知道成不成?”真宗問道:“什麼主意?”劉娥笑道:“雍王身邊既沒有侍女照顧,甚是可憐,官家是他的親哥哥,不知道倒罷了,如今知道了豈能不管不問。雍王妃敢將雍王身邊所有的侍女逐走,可是官家御賜幾個宮中女官照顧雍王,諒這雍王妃也不敢將宮中之人怎麼處置。如此,雍王有人照顧,官家也放心了。”真宗點了點頭:“這倒也罷了,就依你的主意。”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