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執起我的手,但他從來不說那句所有熱戀的人都愛聽的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因為他怕做不到。 他從來不是一個輕易許諾的人,但承君一諾,必守一生。 他說過與我醉生夢死…… 杜若,杜若,飲鴆,真的能止渴嗎? 幽池邊上的一切早已不同往日,四年來的日曬風吹雨淋,花開花落,只有幽池裡的魚看上去仍與當時一樣。 但我知道,這一切早已不同了。 這是我第一次跨過幽池去找他,而在過去,便是他越過這雜草淹沒的小徑,曲曲折折來到我身邊。 安平宮後的一扇小門是他的來路。 和冷宮無二致的安平宮裡,靜靜睡著我的杜若。 我為了這一天的重逢,等待了四年,卻等不來一個活生生的人,會微笑,會寵溺,會擁抱我的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 我跪在他的身前,哽咽著,不能言語。 是不是我太壞了,不配得到你的好? 你走了,我該怎麼活? 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能這輩子都說不完,所以我想和你把三生三世都約定好。 我們的孩子,昀兒,你可曾見過他? 他長著和你一樣的眉眼,卻是如我一般野的性子。 我多希望他能喊你一聲爹爹…… 杜若,你可否睜開眼看看我? 這一生一世,再不會有人,如你一般望著我,愛著我。 我俯身,貼住他早已冰冷的雙唇,眼淚落了下來,分不清我的和他的。 杜若,我這一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何時才能走到有你的彼岸? 彼岸若有花開,你可否為我,且停留片刻? 奈何橋上,等等我…… 二十剛過,我便已是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蕭太后。 滄海桑田。 當年文心齋裡的琅琅讀書聲依稀在耳邊,我如何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祝悠的眼角也有了細紋,我想我一定也一樣,他笑著說,太后豔光逼人。 我摔碎了鏡子,淡淡說了一句,誰看? 沒有悅己者,沒有己悅者,花開得再好又如何? 我一意孤行,火化了杜若,將他的骨灰縫入枕中,只盼他能偶爾入夢來。 昀兒一日日長大,他喚祝悠亞父,八歲的時候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杜若,你看你兒子,真是個稱職的小皇帝,你高興嗎? 垂簾聽政的第五年,前太子瞻,被封為寧王,遠遠離開了京城。 我是有意的,寧王,寧王,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這金陵彷彿從來不曾變過。 假如當年,寧王沒有叛亂,我入宮,你可會愛上我? 許多沒有意義的假設在嘲笑我不肯認清現實。 你已經不在了,如今這宮中,這天下,只有我一個人了。 聽人說過,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記性太好。 我還記著和你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偏偏漸漸模糊了你的面容。 幽池畔,雲蔽月,花弄影,兩個人的身影遠去,青衫寥落,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形單影隻。 昀兒十三歲過後親政,我便搬進了安平宮,晨鐘暮鼓,昀兒想把這裡修葺一番,我說了不用,就讓這一切還如原來一樣吧,我不希望有人破壞我的夢境。 其實我常常懷疑,那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個夢,假如沒有昀兒,那還有誰能證明這一切確實發生過呢? 我讀遍了他的書,在字裡行間觸控他殘留的溫度,想著我們曾經浪費了多少時間。 我重溫他說過的故事,言猶在耳,甚至他的呼吸都還在耳邊,回頭看去,卻只有微卷的簾。 我念著他留下的佛經,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我信佛,若他能讓我們重逢。 我吃齋,若這能為我們積福。 我的心漸漸靜了,依然年輕的面容卻已佈滿風塵與滄桑。 早起對鏡時,恍惚從中看到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那是狠狠燃燒過後的餘燼,卻再不能復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