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帶著雪衣去了堰塞湖邊上,天空下起了雨,丟盔一面幫他撐傘,心裡一面發抖,看著湖面的水位越來越高,恨不得這時候就扯了世子離開。晉樞機卻是又走到了遠處的山坡上,遙望著趙仲平早已加固的堤壩,還甩脫了丟盔的傘,親自用步子去量,丟盔緊跟著他,他走得路程卻不是直線,遮住了頭遮不住身子。丟盔想勸,但見他實在專注,也不敢打斷。終於,等晉樞機看夠了,被雨淋得打了個哆嗦的時候,丟盔才連忙將一塊毛氈裹在他身上,“世子千金之體,實在應該當心身子。”晉樞機自己握住了傘,轉身大踏步回去。剛進了帳子,丟盔正重新攏火盆,就聽得天邊一聲驚雷,晉樞機立刻站了起來,丟盔連忙過來,再次幫他披上大氅,晉樞機看他,“今日是廿十七了嗎?”“是。”丟盔小聲答應。晉樞機微微點頭,“傳令下去,叫他們把糧草輜重和身家性命一起帶好了,明日一早,我們進城!”丟盔尚有些茫然,“世子——”晉樞機的語速卻快了起來,語聲中全是興奮,“這場雨一下,景康對於同襄更是深信不疑,一定會加緊撤離。”他說到這裡,口角含笑,“大軍踏著於少將軍替咱們走過的路入城,平了鳳凰山,景康又失了偠州作為據點,我父王若是再不痛打落水狗,又如何對得起反賊這兩個字?”丟盔單膝跪地,“恭喜世子,兵不血刃,再下一城!”晉樞機微笑,“若只為一個偠州,還不值得我造這番殺孽。”他說著低頭看丟盔,“訊息是於同襄傳的,他誆騙朝廷命官棄城逃跑,先是救援不力,後是失機闡州,現在連偠州也拱手相讓,於家的少將軍若是通了敵——”丟盔立刻明白過來,於同襄不僅是於家的少將軍,還是靖邊王的徒弟,“大梁在軍中一向分靖邊王系和國公府系,雖不能與商承弼攥在手中的禁軍抗衡,但也是他一大助力。如今,他不信商衾寒,更不敢信於家——”晉樞機的目光卻突然陰沉下來,失了半片江山,手中無人可用,若我與父王連成一線,依你的性子,不御駕親征,更能如何。他摸出了腰間藥瓶,將楚衣輕留給他的藥丸吞入腹中,商承弼,我會重新站在我晉楚的大地上,恭候駕臨!黃連景康帶廂軍五百留守,命兩個兒子將百姓帶到玭州撤離,他既不畏死,於同襄自然不能苟且偷安,索性也留下。跟隨他的四人,或因恩義,或因職分,倒都不肯獨自離去。六月多雨,唰啦唰啦打得芭蕉葉子直響,倒似是催命。景康正抱著拳勸於同襄離開,這位少將軍可不是自己,他的性命若是填在偠州了,自己一家都不夠賠的。於同襄卻哪裡肯走,於家五代,只有戰死的將軍,沒有脫逃的降臣,更何況,商衾寒那裡,又如何交代。於同襄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的四人,商承弼和家裡都派了人來,惟有師父,只有命令,卻是一個人也沒讓跟來,若到了此刻他還不能明白些什麼,他也枉為將門之子了。想到風行傳令時連說了三個保重,於同襄苦笑,不是死,就是降,自己這般身份,也只好寧死不辱了。他再次握緊了掌中的刀,“景大人不必再勸,一寸河山一寸血,咱們守不住河山,還流不起血嗎?”景康見他目光堅定,看來是立定死志,向他抱拳一禮,“少將軍果然不愧是忠良之後,靖邊王高足。”可惜,於同襄還沒來得及稱謝,卻突然看到遠處黑雲壓城。雨很大,踩碎了雨水的是馬蹄聲,萬馬奔騰。景康望向於同襄的面色,突然變了。留守的五百廂軍各個手按長刀,將於同襄四人圍了起來。於同襄臉色一白,突然意識到——中計了。他再想要說什麼,雨簾迷濛了景康面色,在那雙暗沉的眸子裡,他什麼也看不見。索性,端正站著,站在雨幕裡。該來的還是來了。當先就是晉樞機的雪衣,直到此刻,於同襄才不得不佩服晉樞機治軍的本事,在這淫雨連綿裡踏著泥濘而來,二十四人,二十四馬,人是白衣,馬是白馬,馬蹄揚起的泥漿是黃的,卻沒有一滴濺在馬身上。二十四騎踏雨而來,分列兩端,緊接著出來的,是晉樞機。大雨裡,他披著一件火紅的狐皮大氅,手上一把油紙傘,畫得正是雨打芭蕉的圖案,他信馬由韁,意態悠閒,正可謂自鞚玉花驄,驚燕踏飛龍。若不是身後跟著軍容整肅的大隊兵馬,倒像是吟風賞雨的貴公子,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反賊頭子。晉樞機停下馬來,對於同襄微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的話音剛落,景康手中的長刀就架在了於同襄脖子上。於同襄向後一個錯步,避過他挾持,“景大人,莫要上了這奸邪小人的當!”只是,此刻卻有誰肯信呢,五百利刃,一齊出鞘,劍指於同襄。晉樞機將油傘斜斜靠在肩頭,細雨纏綿中,他端坐馬上,握著傘的手竟像是比傘骨還柔、還韌,“景大人這麼對靖邊王的高足,恐怕日後不好向人交代吧。”景康冷笑道,“你這妖孽,靠著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