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列的於同勳重重叩首,“皇上三思。”群臣山呼,“皇上三思。”商承弼面無表情,他暴虐,他狂躁,他曾經在這個大殿上一言逆耳擊殺御史,所有人都認為,田仁亮死定了。殿上死寂。群臣在等。等他發作。商承弼沒有發作,他輕拂袍袖,連一粒塵埃都沒有掃走,語聲恆定,“退朝。”群臣躬服。直到他走出大殿,沒有任何人敢起身。盞茶之後,小順子回來傳旨,“聖上有命,退——朝——”。退朝之後的商承弼坐在棲鳳閣裡,既沒有宣幾位美人,更不曾召楚復光。只是站在那一片竹子前,細細聽溪水潺潺。宮女內監們早都知道今天在朝上皇上被觸了龍鱗,就連最體上意的順公公都不敢近前伺候。商承弼直直站著,一直站到晌午。小順子一顆心七上八下,憑誰都知道,這位的火氣若是發出來倒好,似這般不言不語,恐怕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了。順公公心裡打著鼓,商承弼一早晨只看一片窗,他這一早晨,盯著自己地上的影兒都是心慌的。實在捱不住,聖上渴著餓著了,還是他的不是,到底叫自己徒弟去請師父王傳喜來。王傳喜打遠處來,見小順子雖站得工整,實際上火燎了毛的貓兒似的,心裡先就嘆了一聲。作為真正的權監和天昭帝心腹,早朝的事,他已知道了,如今來,且命小太監端一碗清水來。小順子不明白,這時候為什麼不上晉王爺最愛泡的龍井,又是用碗不用茶盞,卻是知道師父自有道理的。王傳喜捧著盛了清水的白瓷碗,小心探步走進去,未到近前,就聽到商承弼聲音,“你來了?”王傳喜打躬,“奴才來伺候著。”商承弼轉過身,接了那一碗水,站了半日,也是渴了,靜靜喝了,不涼不熱,喝完將碗隨手將碗遞出去,轉過身,“明日,是清明瞭吧。”王傳喜只弓著身子。商承弼也不是要他回答,見他站著,其實這一段,雖一直是小順子伺候在跟前,王傳喜卻也總是在的,卻不知為何,今天看見他,卻覺得他格外老態。商承弼嘆了一口氣,對這個從小服侍他的奴才,半晌,道,“朕也有些日子未見那兩位了,走吧。”王傳喜眉目不動,只將碗收拾好了,等商承弼邁出步子去,才道,“可要叫人服侍?”商承弼的目光落在正握著一件披風殷勤等著的小順子身上,輕輕一笑,“你那徒弟嗎?”他的聲音冷下來,“他不是伺候我的,他的主子,是臨淵王。”王傳喜心裡一跳,聲音卻是不變,“臨淵王的主子,也是皇上。”商承弼略一停步。王傳喜渾若不覺,“皇上啊,就是天下。”商承弼一笑,又跨出一步去。王傳喜,亦步亦趨。商承弼一路向前,不乘輦,也不許人跟著,只留一個王傳喜近身服侍。竹徑通幽,愈走愈深,一彎曲水漸流漸細,待行到了竹林盡頭,走天狼星位,就見一片矮丘。商承弼腳下虛採幾個方位,便又覓出一條道來。這裡,王傳喜顯然也不是一百四十九、山奈商承弼看著對面的兩個人,首先開口的,竟然是晉樞柾,“陛下枉駕望臨,不知有何貴幹?”晉樞椽冷冷哼了一聲。王公公瞬間覺得,周身發冷。這兩個人的殘缺,太驚心。在梁宮伺候了幾十年,商承弼素來殘暴,晉樞機也絕非善類,遇到的慘事非刑不知有多少,可是,這兩人卻不同。地牢在地底,又在瀑布之後,如此陰溼的地方,一住五年,別說身受巨創,就是一個正常人,也該被逼瘋了。可眼前的晉樞椽雖然受了臏刑,卻在那張石桌子上坐得端端正正,面上的倨傲竟像是比皇上還多,那位樞柾公子,即使雙目所在處的疤痕劌目怵心,面上卻一派安詳之色,只略略抬起的下頜,透著傲烈之氣。商承弼沒有說話。五年,他來這裡的次數越來越少,每一次,卻都不會說話。晉樞椽用手撐著石凳子往前一挪身子,“你有種就殺了我們啊。”商承弼低頭,看了他一眼,又掃視另一邊倚牆靠著的晉樞柾,“我不會殺你們,朕若要你們死,五年前,就可以動手了。”的確,五年前,他恨絕了他們他剛剛坐穩皇位,楚王就反。逼得正打算翦除靖邊王勢力的他不得不給兵給糧,讓商衾寒名正言順地再一次成為大梁的英雄,老百姓漸漸不再提起的衾寒不轉鈞天夢又唱了幾年。從此,這位皇叔不但於他有遜位之德,還有平亂之功。他恨晉家,如果不是他們不識時務,甚至晚兩年再反,他都不至於如此被動。君威難犯,他要讓他們知道挑釁他的後果。於是,他奪走了晉家人最在意的東西。明秋公子的雙目,疾飛公子的雙腿,重華公子的驕傲。晉樞椽終究是沉不住氣,“你帶著個奴才來,究竟什麼事?”商承弼有什麼事,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只是,重華走了,他困著這兩個人,就總能安慰自己,重華還會回來。可是,他看著這兩人的傷——重華,你若是知道朕這樣對你兩個哥哥——這些年,不讓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