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易倒也很有些繁榮的樣子。風行便住在如賓客棧後的小跨院裡,他早都算準了要父親來,是以不敢住正房,這幾日都是歇在東廂房裡。如今一進小院,卻見北房亮著燈,風行輕輕咬了咬唇,便走到房前,在門口那片青磚上跪下。北房的窗戶突然開了一扇,風行抬起頭,窗前卻不曾看到人,只聽得父親道,“你不是病了嗎?起來吧。”風行連忙低下頭,“從渙尚未沐浴,不敢見父王。”房內良久無聲,直到商衾寒的影衛也等不及從樹上屋頂探出頭來,夜涼如水,月色如銀,庭下積水空明,枝椏藻荇交橫,風行小小的一個身子跪在那裡,眾影衛紛紛交換眼色,小王爺好可憐。風行咬了咬牙,心中暗暗計算著葛運中離開的日子,知道父王這麼快就趕到,定是連夜趕路,如今天色已晚,更不忍再見他辛勞,壯著膽子抬頭道,“天色晚了,父帥早些歇息吧。”他說了這一句,又抿了抿唇,“渙兒在這背書,定不荒廢了這個晚上。”商衾寒沒有回話,卻從窗子裡飛出了一支尚燃著蠟燭的燭臺。風行在房門前跪,窗子卻是朝西開的,他不敢起身,身子近乎是蛇一般蜷著膝飛過去,才接了燭臺,窗裡又飛出一本書來,他忙用右手接了,風行重新跪好,卻看是《孔氏家語》。樹上的影衛隱去,在心中默默為小王爺著急,這本書要念完,今晚不是不用睡了嗎?雖說裝病是不對,但王爺也對小王爺太嚴了。正琢磨著,就聽到那個極具威嚴的聲音,“六本。”風行於是翻到六本那一章,左手舉著燭臺,右手拿著書,從頭開始讀。待讀到“曾子耘瓜”一段時,便停了下來。這一段講得是曾參曾經因為種瓜時誤斬了根而被父親用大仗責打,曾子被打暈了,甦醒之後卻在房裡撫琴唱歌,有意使父親聽到好讓父親不至為自己擔心。“孩兒錯了,孩兒不該——”風行說到這裡急急咳了兩聲,他倒並不是完全沒病的,只是一點風寒,完全不至於不能趕路。“讀。”房裡只傳出一個字。風行按住了胸口,不想父親為自己擔心,繼續向下讀道,“孔子聞之而怒,告門弟子曰:“參來勿內。”曾參自以為無罪,使人請於孔子。子曰:“汝不聞乎,昔瞽瞍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嘗不在於側,索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參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於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他還要往下念時,卻聽到商衾寒輕輕叩擊桌面的聲音。他幼時讀書時,都在父親身邊,需要再讀一遍時,父親便輕輕釦扣桌子。風行聽出吩咐,再讀一遍。讀罷,卻又聽到了父親叩擊桌面的聲音。夜來風涼,他本就微感寒疾,如今卻更冷了。只是依舊跪得端正,再讀一遍,卻依舊聽到叩擊桌面的聲音。風行深吸了一口氣,夜風全被壓進肺裡,被咳得止不住,連手中燭火都被自己的咳嗽吹得動搖西晃,以指擊案的聲音卻更急了。風行偏過身子,掩住口想要再咳一聲,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一抬頭,卻見父親已經站在視窗了,剛才那陣敲擊聲,原來是在敲窗欞。風行恍然領悟,放下燭臺和手中書卷,卻是端端正正地對父親一拜,“孩兒愚鈍,讓父親擔心了。”他說了這一句,就見到商衾寒已關上了窗,風行輕輕揉了揉膝蓋,帶著燭臺和書進門來。商衾寒此時正握著一卷書冊坐在床上,風行低頭看時,卻見父親雖然穿著中衣,卻未曾脫鞋。他放下燭臺和書,向父親微一躬身便立刻出去,不到片刻,就拎了兩桶水來。他正要低頭去拿木盆服侍父親洗腳,卻突然覺得胳膊一輕,商衾寒已經拎起了那桶熱水倒進房中一個極大的浴盆裡,吩咐道,“再打四桶來。”影衛們早吩咐店小二燒好了熱水,風行以為父親要洗澡,又在井裡打了兩桶冷水,連著熱水一起提進去,將浴桶灌到七分深,“父王,水要稍熱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