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是極為冒犯的話,可只讓人覺得渾身酥麻。“胡言亂語!”下人面前,商承弼還是要擺些一國之君的架子的。晉樞機一手扶著那小太監的肩,晃晃悠悠地就將足上的棠木屐甩了出去,“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我本以為睡到日頭落了皇上才能想起我來,沒想到,不到正午就要見我的侍婢了。”商承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晉樞機從那小太監背上坐了起來,在他腰眼輕輕踢了一腳,“一群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出去,是等著拆了骨頭給我做酒樽嗎?”“謝侯爺、謝侯爺!”這些侍從從昨夜被召審到今日,一個不小心就被拖出去亂杖打死,如今晉樞機來了,誰能不知道是在救他們。“你是為那個婢女來的?”商承弼蹙起了眉。晉樞機坐在了經綸天下的御案上,“我說了,不是我做的。你若信,就是信,你若不信,只管殺了我。”“信誰,不信誰,該信誰,朕自有分寸。”商承弼坐了下來。“不要動我的人。”晉樞機直直對上他鷹隼一般的眼睛,他的眼裡有他,也有萬里江山,只是,看見萬里江山的時候,通常就看不見他了。“你都是朕的人,誰是你的人!”商承弼捏住了晉樞機下頜。晉樞機一把掃開他的手,“你若當我是孿寵幸伎,便儘管用我取樂。你若還當我是一個人,駕驂,不要逼我太甚!”商承弼盯著他,“究竟是不是你?”晉樞機不答。“是不是?”商承弼逼得更緊。“不是。”晉樞機咬住了唇。“啪!”狠狠一巴掌,摑上晉樞機猶自帶著春色的臉,“你還在騙我!”“我沒有!”晉樞機用手背擷盡了唇角的血。“今年新供的荔枝全都在你這裡——”晉樞機沒有等商承弼說完,“我若要她死,不必用這麼粗笨的法子。”“朕再問最後一遍,是不是你?”商承弼雙眉糾結,眸子冷得像冰。晉樞機張了張口,商承弼看著他眼睛,“想清楚再說。”晉樞機苦笑,“好。”他提起了桌上的硃筆,將拇指塗上硃紅,“供狀呢,謀害皇嗣嗎?我畫押就是了。”又是一巴掌。“朕難道是偏聽偏信的昏君嗎?”商承弼怒目看著他。晉樞機手背貼著半張臉,“罪臣謝您屈打成招!”商承弼一把扯過他手臂,半條手肘都被別了過來,“嗵”地一聲便將他身子撞在桌案上,“到這個時候還不肯承認!朕問你,蚩容的閼氏是你什麼人!”晉樞機臉上一白。只覺得萬盞宮燈一浪天頂拔山倒地的壓過來,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那個語笑嫣然的女子,還能是自己什麼人。平東山十二勇,是她不顧危險坐進了新娘的花轎假裝被劫奪自己才能跟蹤進那群千越人的樹林,仗劍蕩五寇,只有她才看出自己狠狠纏住的胸口的傷,甚至如今,都依然習慣裹傷時用她打結的方式,她曾當爐溫酒,也曾紅袖添香,當年我未成婚君未嫁,如今,竟已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嗎?甚至,有一天,算計自己的人竟然會變成她。晉樞機微微一笑,五年前那一走,是我對不起你——晉樞機不敢看商承弼眼睛,“情人、戀人、曾經要娶的人。”商承弼重重揚起了手,這一巴掌,卻始終沒有打下去。晉樞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見雲舒,兩情相悅的女子,雲舒沒有理由不知道的。雲舒曾替她做過青鳥,也曾為他傳過相思。只是,纖雲度恨、飛星結羅,不是舊時年華。“說——”商承弼握住了手。“重華哥哥——”他還記得楊柳岸邊,那一夜的風靜得彷彿情人的呼吸,她從來不是脆弱的女人,卻為了他哭得站不起來。“你不該是這樣的人。”他的心那麼硬,卻不忍回頭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