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做了個夢。
夢中的他彷彿佇立雲端,看著從天邊奔湧而來的滔天火光。灼熱的空氣中滿是細碎光點,像被火焰熔斷了什麼東西,漂浮在周遭發出一閃而逝的亮光。
滾燙的熱浪飛速翻湧著,從四面八方奔至他身邊,燎過他的衣袍,灼痛他的手背。明明沒有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那些火卻沒有熄滅的跡象,依舊熊熊燃燒著。
驚懼茫然中,他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想找到一方沒有火焰的立腳地。
沒有,目之所及無處不是火,無處不是煙,根本沒有任何可以躲逃的地方。火焰帶著亮藍的邊緣如潮水般至他腳邊,絕望也緊隨而至,連張口呼救都顯得徒勞。
況且他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挪動不了分毫,只能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火光吞沒。
那一襲天青色出現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半閉著了——在等死。
天青色的長袍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擋住遮天蔽日的火光。而那長袍已被火燎出參差不齊的邊角,彷彿下一刻就要燃燒殆盡。
長袍的主人身形頎長,腰背筆挺地立在他身前。明明瘦削狼狽,卻站出堅毅孤勇的姿態,宛如一道倔強的牆。那長髮束得鬆散,幾縷不服管束似的垂在肩頭,被翻湧的熱浪掀在半空,已焦了小半。
那人在火光中回頭,微張薄唇似說了什麼,他沒聽清。
突然,一陣鞭炮炸響般的聲音落入耳中,周巖山猛地睜開眼彈坐起來,牽動腰腹處的傷痛得他狠狠蹙眉。
他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撫著心口平復急喘的呼吸。帶著從噩夢中甦醒的心悸,他長出一口氣。因為從傅家燒焦的山谷中行來,所以做了這個被烈火灼燒的夢嗎?
身旁的地上,葉方秋按著劇痛的腦袋緩緩坐起身,撐在地上眯著眼看向周巖山。
此時,兩人都未反應過來這急促的鞭炮聲是哪來的。下一刻,葉方秋神色一變,終於想到這是什麼聲音,她立即跳起來往門外衝去。
周巖山遲疑片刻,也跟著走出門。
屋外守門的兩人不知何時已癱倒在地上,一人伏趴在地身上掛著的槍不見了,另一人仰面躺著滿臉都是鼻血。
周巖山先前是昏迷狀態被人帶進來的,之後就再沒離開這間木屋。他抬頭向四周看去,這才發現這裡依舊在山石洞穴中,只不過比之前的地道大了許多。
真是大手筆,傅家把這座山的內部掏了近半的高度,並用鋼筋網撐住了山石牆壁防止坍塌。難怪傅家人這麼難找,遇事往這裡一藏,哪怕帶上警犬都不可能聞得到山石裡面有人。
他們在這裡建了一排排屋舍,並養了雞鴨家畜,甚至還鑿了井。
這裡四面八方都密不透風,應該氧氣稀薄才對,可週巖山來了這幾日,並未感到過呼吸困難。他仰頭朝這碩大的山洞頂上看去,黑漆漆一片看不出上方有沒有通向外面的孔隙。
“砰砰——砰——”
槍聲未曾停歇,只一直變換著方向,彷彿在追趕什麼人。周巖山心中微沉,不會是關池吧……又或者是來了別的什麼人。
算了,與他有什麼干係,他向來做越多錯越多。哪怕眼下看來是正確的事,最終的結果也難盡如人意,甚至事與願違。
隨便吧——周巖山垂著眼,緩步行在昏暗的巨型山洞中,尋找離開的路。
“姓周的!”
一聲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巖山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到一陣疾風襲來。反應似乎比平時慢了兩拍,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躲,傅雲淇的手臂準確繞上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拖去側面兩座屋舍間的窄巷裡。
她用力按著他的腦袋迫他蹲下,“瘋啊?當你自己家呢走得這麼大搖大擺的,沒聽見槍聲?”
緊跟在傅雲淇身後的傅雲濯看了看周巖山,微笑著打招呼:“你就是害我家被燒了的周家下任家主周巖山嗎?你好,久仰大名。”
有禮貌,但不多。
周巖山沉默片刻,問:“你去哪了?”
“被他們軟禁三天了!要不是關池幫忙,還不知道要被困多久。”傅雲淇語氣憤恨,說完拍了拍周巖山的肩,“是你叫小關來救我們的吧。雖然本就是你惹的禍,不過還是謝啦!”
“不是我。”周巖山緩聲說道,“去謝關池。”
說完,他撐著膝蓋站起身。隨著他的動作,傅雲淇的臉色逐漸複雜起來,有幾分驚訝,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
“你,受苦了。”傅雲淇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