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池結束通話電話,後面的內容他不想聽了。
他的太陽穴在聽見“鶴歸塵”三個字時就開始跳動出聲響,一下下砸進耳膜,帶起的震動彷彿延伸到心臟,打亂了原本的心率。暗下來的手機螢幕上倒映出他的臉,臉上是連他自己都沒見過的頹喪和痛苦。
周巖山在去見周錦書前就給他發了資訊,說會開擴音讓他知道談話內容。他沒有理由拒絕,只是沒想到——內容是這個。
婁易的動作比他預料得快,也怪自己莫名生病三天,否則他可能還有機會將這一切蓋下去。
關池捏著手機後仰著躺倒在床上,目光怔怔落在灰白的天花板上。
他已徹底喪失主動權。
若他離開,他們會繼續實驗,會有業師繼續死。若他不離開,他們會用盡手段逼他交出業火。
無論周巖山的回答是什麼,他都已入局。要麼主動成為他們的助力,要麼被動成為他的絆腳石。
周巖山其實沒得選,他太弱了。比起當年的嵇弦,他身心靈都弱得讓人無奈。
他也一樣沒得選,因為他也弱。比起當年六道因果境都來去自如的鶴歸塵,現在的他只能在人間道發揮出全部力量。進入其他道的境和被砍了手腳沒區別,否則婁易不會有機會救那個人,他的身份也不會徹底敗露。
最重要的是,他問心有愧,既放不下天下業師,也舍不下世間因果。若他能再狠心一點,再自私一些,這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
關池長出一口氣,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於事無補。
他坐起身,用房間電話叫來服務員,清理地板上撒的粥和被踢斷的椅子,而後去前臺補了十天的房費押金。
他離開酒店,打車前往周巖山與周錦書見面的咖啡廳。
提前一個路口下車,關池壓低頭上的鴨舌帽帽簷。剛走到咖啡廳對面的公交站臺,就看見周巖山推門出來。
關池轉身,面朝公交站的站點資訊牌,直到路對面的周巖山打車離開,他才看向落地窗前坐著的周錦書。
周錦書低頭在手機上打字,片刻後接了個電話便起身離開。
與此同時,一輛白色suv緩緩從街角駛來,周錦書躬身上了車。
那車開走後,關池立即來到路對面,攔了輛計程車跟了上去。
而依舊拎著雪糕袋子的周巖山沒有回酒店。司機問他去哪時,他掃碼支付了兩百塊,說跑完就放他下車,隨便往哪跑。
司機轉頭看著他的臉思考片刻,應了聲“好嘞”,然後拉著他往精神病院的方向去了。
周巖山不關心去哪,甚至不關心司機開不開車。哪怕停路邊不動彈都行,他只想有個安靜的狹小空間,讓傻逼了快一年的自己有時間“死一死”。
他竟然妄圖收祖師爺當徒弟,他竟然說要給祖師爺當爹,他竟然叫祖師爺給他磕一個——所以老天爺其實裝聾作啞的時候居多,否則他已經被雷劈死無數次了。
在“嵇弦”兩個音炸響在耳邊時,他已經知道周錦書沒撒謊了。關池在高燒迷糊的時候曾這麼叫過他,他沒想到會是這兩個字。
人間道嵇弦,修羅道巽易,天道穆雲芷,餓鬼道容崎,畜生道姜帷庸,地獄道莊華亭——六道業師有文字記載的最早創始人,傳說他們師承同一人,便是祖師爺鶴歸塵。
千年過去,傳說的部分已徹底變成傳說,找不到任何文字資料支援。不過是各家族族長口口相傳,信也行不信也行的東西。
傳說鶴歸塵非人非獸,亦非妖鬼神怪,受命於輪迴修六道因果,故而不受六道所限,能入六道因果境,掌六道業火。後因世間眾生因果逐漸繁雜紛亂,非他一力可正,故而收徒六人,各掌一道因果。
六人學成下山,建業師門,廣納六道業師。
這段歷史,若非周瑞陽站旁邊拎著棍子敲周巖山的頭,周巖山可能連聽都懶得聽。對他來說這些完全是沒用的東西,既幫不了他在因果境裡殺斥力,也幫不了他在現實中續寫因果。
和聽野史八卦沒區別,他沒興趣。
估計除了幾個有名望的業師家族的家主,整個業師門已經沒人聽說過“鶴歸塵”這三個字了。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從那兩個含混不清的發音,聯想出“嵇弦”這兩個字——周巖山抬手狠抽自己兩巴掌。
嚇得司機方向盤都滑脫手了,手忙腳亂地正了方向,他面露驚恐地從後視鏡看向周巖山,然後直視前方認真開車,原本想放的屁都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