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巖山向關池核實了婁易告訴他的一些舊事。除去因立場不同得出的不同結論外,客觀事實沒多少出入。
相比他們幾個表面上的同盟,婁易反而更坦誠。毫不掩藏自己的動機,不擇手段、用盡心機地去奪取自己想要的。面對未知的前路,他沒有絲毫猶豫、困惑與懷疑,走得不計代價,也不顧後果。
婁易堅定得讓周巖山羨慕,和憎恨。
修羅道人向來是如此,只要認準一條路或者一個人,就會半點內耗沒有地橫衝直撞,拉所有人都死在南牆上也不會回頭。
這堵牆婁易撞了近千年,如今終於撞出裂痕。
在周巖山出生之前,業師門事務司中說得上話的人就已經全部替換成了婁易的人。用錢,用人,用能用的一切或卑劣或惡毒的手段,將事務司上下流通的所有資訊都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事務司表面上維持著正常運作,依舊各道派發各道修正因果的任務,依舊核算每一位業師完成的任務難度和數量,計入家族排名,給予物質支援和榮耀。一切都平常得和近百年來一樣,無絲毫風聲露出來。
事實上他們本就一直在做這些事,唯一的區別是細化了統計資料。在婁易的授意下,事務司統計了各個因果境內因果線的載體型別,以及入境修正因果的業師使用的修線方法。
這些資訊原本就可以從業師們提交的結項報告中提取,是公開的東西。所以即便增加了工作量,也有足夠的藉口掩蓋過去,負責統計資料的事務司人員的因果線中看不出異常。
婁易不放過任何一個業火可能出現的機會,同時還讓婁曲利用這些資料做因果線抹除實驗。雖然實驗失敗了,但婁易等到了業火。
鶴歸塵千年轉世,一直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終於在這一世,因嵇弦轉世的周巖山,也因他自己的一朝不慎,讓業火重現天日。婁易沒有放過這一點細微的痕跡,緊抓著那條消失的因果線,終於逼出了業火,也逼出了鶴歸塵。
然而他也知道,關池不會把業火交給他,哪怕千刀萬剮。就算用整個業師門做籌碼,關池也不會答應。
所以他告訴周巖山,關池活不了多久——不是假話,但也不算真話。
因為鶴歸塵和巽易一樣,都是業火判定的罪惡身,被累世因果束得死死的,註定生生世世不得善終。只不過他將註定之事發生的時間做了點虛構,他不知道關池能活多久,只知道關池和他一樣,若沒有業火清除累世因果線,一定會不得好死。
當然,這種關鍵細節婁易是不會告訴周巖山的。他知道周巖山不會去問關池,就算問了,關池也必然不會答。
“為什麼不答,關池不信任周巖山?”
葉方秋坐在婁易病床前,正在用牙籤摳草莓上的籽。婁易愛吃草莓,但不愛吃草莓面上的那些籽。他喜歡口感單一的東西。
“和信任無關,他只是不敢。”婁易靠坐在床頭的巨大軟墊上,用叉子吃切成小塊的草莓,“他隱瞞了太多事,關於業師和業師門的。若他敢說,千年前就不會有那場燼滅六道因果的業火。他也不會成為眾所周知的罪惡身,隱姓埋名不敢露頭。”
葉方秋急忙搖頭,“沒有眾所周知。你要不說,我壓根兒不知道業師門有鶴歸塵這個人,還是六道業師的祖師爺……我一直以為六道各一個祖師爺。”
婁易挑眉,滿是皺紋的臉上多了幾分感慨。
“是我們幾個師兄弟商量後的決定,抹消他的存在。鶴歸塵本就很少出現在業師門,只要作為親傳弟子的六人不提,最多兩代門人就能將他忘乾淨。若非嵇弦那頭倔驢,兩代都用不了。”
床頭櫃上一盤純紅色的草莓,另一盤純白色的草莓籽。葉方秋摳得慢,婁易吃得更慢。
“其實,我也不希望那麼做。”婁易放下叉子,語氣無奈,“他畢竟是我們的師父,多年的師徒情不是那麼容易舍的。當年我對他,大約就和你對我一樣。”
“那我肯定不會那麼做。”葉方秋撇嘴說道,“不就罪惡身麼,誰還沒點原罪在身上了。”
婁易輕笑一聲,看向葉方秋,“哪怕你是修羅道之首?哪怕要帶著整個修羅道,跪拜供奉一個被業火燒死的罪孽深重的人?”
葉方秋頓時卡殼。她忘了當年巽易的身份,若是一道之首,自然要承擔領頭羊的責任,又怎可能像她一樣愛恨隨心。
“那嵇弦怎麼敢?”
婁易搖了搖頭,嘆道:“因為嵇弦欠鶴歸塵一條命。”
葉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