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頭。屋裡散落出的燈光,照射的窈窕身影瑟瑟發抖。
六十年代末的礦工家屬宿舍內的路,狹窄坎坷。
鬱煌言的父親大小算個知識分子,是共產黨解放後培養的,居然有套三居室的房子。
家裡人睡了,他可以在自己房間約會。
唵,在那個年代,這個條件很令人羨慕吔。
這是琚清婉第三次到他家裡。
她獨自來的,臧向婷已去文工團報到。
這些天琚清婉一直形單影隻,在教室總好趴在桌子上。
屋頂垂著十五瓦的燈泡,燈線斜斜的扯到桌前,桌前形成席大一片昏黃。
我是來還書的。
琚清婉說,把三家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輕輕放在桌上,和鬱煌言分坐在桌子左右。
她神情落寞,眼簾很少抬起,不時擺弄著手指、絞著衣角。
鬱煌言儘量探頭,想看清她臉的表情。
見鬱煌言靠近,琚清往後撤撤身,身子仰到了光影的邊緣。
看到鬱煌言迷惑的緊盯自己:你前天看電影了嗎?
琚清婉問的是,阿爾巴尼亞電影《地下游擊隊》。當時除了樣板戲,公開放映的電影不多,少年人有幾個會放棄這機會。
看到鬱煌言點頭。琚清婉唇紋八字形皺起“我想唱電影裡邊歌給你聽?
見鬱煌言點頭。
她輕咳一聲,低低的唱到:趕快上山吧勇士們\/我們在春天加入游擊隊\/敵人的末日就要來臨\/我們的祖國即將獲得自由解放……
她真的有歌唱天賦!
看到鬱煌言兩眼發直,她一笑,提高點聲音,又唱了一遍。
唱完第三遍,看到幾乎傻了的鬱煌言,這次她笑了。是她本來原有的笑,少女天真活潑明媚的笑:無怨老師喊你傻子,你真傻了!
寒風在空曠的宿舍區奔跑嘶叫,任性的拍打著屋瓦,撕扯著用來遮風擋雨的牛毛氈。
琚清婉幽幽怨怨嘆聲:快十點了!明天還得上課,我這就走。你喜歡看書,我有一本叫《白鯊》的小說,是文革前留下的,我會拿來給你看。
琚清婉是縮著肩走的。寒風在她身前身後旋轉、呼嘯,天氣涼的很啊。
她走的很快,連頭都沒回。
寒風中,送行的鬱煌言瑟瑟發抖的傻傻站了很久。
遠方,她回了次頭。
眼睛在暗夜裡,猶如綠色的流螢。
這是,在校期間鬱煌言唯一的一次,和琚清婉獨自相會。沒提一句情愛,沒碰一根手指。
琚清婉啊,琚清婉,你唱過的歌也許早就忘掉了。你沒覺得什麼,可是你把鬱煌言放到了井底下,隔斷繩索你就走開啦。鬱煌言以後的人生天空裡,迴盪的都是你那天淺吟低唱的旋律。你拿走了他今生快樂,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
琚清婉根本就沒表示,更別說承諾過什麼。
鬱煌言就是為了這次普通平常的,短短見面,竟然呆呆乜乜了幾十年。
後來,鬱煌言多次想啊:我當時多傻呀。就像清澈河水裡的小魚,倏忽間啄食一樣,用唇輕輕碰一下碧綠盪漾的水草,也許人生就會改變了方向。
這個傻瓜呀,他竟然把琚清婉當作自己的初戀。
第二天,鬱煌言見琚清婉到校時,她的兩隻眼睛有些紅腫。
鬱琚清婉那晚走後,如同換了一個人。
再沒和鬱煌言說過話,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他。
即使走個面對面,也總是眼睛看著地面,或是臉轉向它方。
看來她掃去了心裡的霧霾,對其他同學親熱、禮貌,有時說說笑笑的。
她依然那樣出眾出色。
琚清婉漸漸在鬱煌言面前淡出,但她的影子纏繞了鬱煌言一輩子。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