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離止步營前,時值六月盛夏,清晨的風捲著早凋的落葉輾轉盤旋,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金色的陽光迷了視線,不知是什麼地方有些空渺的鈍痛,視線猩紅。原米昨夜的溫存,是他最後的告別。月光下他笑如曇花,於是從此之後,相思無界,歲月無涯。傳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方淨士,在這裡所有的傷痛都會痊癒,所有的別離都將相逢。她依舊是跋涉千里的信徒,而這世間,再無淨土。曲天棘同諸將領一直在看她:&ldo;吾兒,&rdo;他語聲前所未有地親切,&ldo;這人許是沈庭遙安插在你身邊的奸細,今日得知你我舉事,竟然動手行刺。不如就以其首祭旗,預祝九爺旗開得勝,馬到功成。&rdo;鈍刀劃過心間,記憶已血肉翻卷。昨夜千頃月光之下,他笑著說師父不是你的神,師父,只是你的一段過去,一段回憶。所以唐隱從來沒有愛過殷逐離,從來都沒有。所以往昔你對我的好,全部都不算數了嗎?手緊握著長槍,暗處的弓弦已張,所有人都在嚴防她突然動手。在三軍甲士的目光中,殷逐離舉步向前,佇立在那具冰冷的屍身面前,那再熟悉不過的眉眼,合成永訣的弧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穿過稀薄的陽光,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她輕輕地說:&ldo;很好啊。&rdo;裙裾擦過已然冰冷的妄念,沾了殷紅的血。殷逐離緩步走向曲天棘,曲天棘本已警惕著她的出手,她卻只是站在營前,看青衫染血,光影斑駁,風聲緘默。熟悉的頭顱被割下,腔子裡的血浸染了視線,天地間血紅一片。他頭顱高懸,三軍呼聲震天:&ldo;必勝!必勝!&rdo;殷逐離筆直地站在軍旗之下,抬頭望著那旗杆,陽光刺眼,杆上的頭顱面目難辨。所有的溫暖一朝散盡,他用他的血,喚她今朝夢醒。&ldo;今日,我們到天水湖畔用飯吧。為父帶你看看這天水景緻。&rdo;弓弩箭羽皆撤了下去,曲天棘牽了她的手,眸中帶著一個父親的慈愛。殷逐離隨他上得半山腰,行往天水湖。諸人在山腰的三角亭中坐定,兵士開始端來早飯。這是一個新的清晨,山間雁鳴鷹啼,林木蔥鬱。自上往下而望,只見藍色的天水湖靜靜的依偎在群山的環抱中,芳草覆水,碧湖與長空花開兩重,美得讓人落淚。曲天棘往殷逐離碟子裡夾了一箸菜,旁邊有營妓彈著琵琶,嬌聲唱那段《陸游與唐婉》:&ldo;為什麼紅樓一別蓬山遠?為什麼重託錦書訊不回?為什麼晴天難補鸞鏡碎?為什麼寒風吹折雪中梅……&rdo;般逐離站起身,自亭中向遠方眺望,只見那山間雲蒸霞蔚、萬壑爭流,金光滌盪,恍恍然不似人間。其實沈園之內,既沒有陸游也沒有唐婉,那些糾纏在魂夢深處,寤寐思服、夜夜煎熬的思念……不過痴人杜撰。待用罷早飯,殷逐離同曲天棘去了校場,沈庭蛟隨何箭回帳,其實唐隱身死,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他仍是悵然&ldo;我以為逐離會為他同曲天棘反目。&rdo;何簡聞言只是嘆息:&ldo;九爺,這世間諸般難事,說穿了不過一個&lso;舍&rso;字。活的唐隱,她定然會舍盡身家性命去換,可是一個逝者,再怎麼重要也不過是一副枯朽的皮囊。你看到曲天棘今日的陣仗了嗎?她一個不慎,很可能我們全都要葬身於此。&rdo;他命將士取了水供沈庭蛟梳洗,語帶喟嘆,&ldo;唐隱是個狠得下心的人,殷逐離何嘗不是。&rdo;沈庭蛟以水沃面,許久方道:&ldo;說起來,尚有一事須勞煩先生。&rdo;他轉頭看何簡,眼眸燦若明珠,&ldo;請先生務必保住唐隱屍骸,待此間事了,遷回長安。&rdo;何簡心中暗驚,他同這位九爺相處十餘年,對其可謂是知之甚深。但此刻的他,卻如同蒙塵的神兵利器,鋒芒暗藏。何簡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物,立時便起了疑心:&ldo;唐隱不可能突然自尋死路,莫非九爺……&rdo;沈庭蚊以毛巾擦臉,許久才道:&ldo;本王只想讓他走,沒想讓他死……不過這樣也好。&rdo;他的聲音透出全然異於往常的陰狠,何簡冷汗攥了一手。當日中午,行軍至金城,曲天棘緩步入域,殷逐離同曲懷觴緊跟在他身邊,沈庭蛟坐車行於前。&ldo;吾兒,&rdo;曲天棘語聲竟然難得地溫和,&ldo;待會兒同懷觴一併去看望你的母親吧。&rdo;殷逐離轉頭看他,半晌回過神來:&ldo;曲夫人?她在何處?&rdo;曲懷觴扯了她:&ldo;看看,我就說爹肯定還是會認你的。走吧,兄長帶你去拜見母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