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千歲倒也不是流民黑戶,六十多年前就在派出所走後門上了戶口,社會上也算有他一號人。可是小房先生有家其實等於沒家,也很不愛回家,沒有親情,完全就像飄蕩在社會邊緣的一個遊魂浪子,過著閒雲野鶴般生活,無所事事。這人眉梢眼底常年流露冷漠冷清,被迫習慣了孤單,偶爾撒潑大笑露出單純的少年心性,都能讓楚晗心裡回味很久。他想扒開對方那層掩人耳目的皮囊,看看真正的那個小千歲究竟什麼模樣?這個人真正屬於這裡嗎?他能過得快活嗎?……楚晗簡潔地提議,你跟我去後海羅老闆的菜館裡吃個飯,我中午就沒吃飯,餓得快脫形了,我羅三大爺和手下兄弟你也都認識。房三兒更簡潔的三個字,不去了。楚晗看了一眼對方表情:&ldo;我三大爺做飯很好吃,平時你都沒處吃這麼好的菜。&rdo;房三兒冷哼一聲:&ldo;瓜皮就吃飽了!&rdo;聲音裡竟透出受了楚少爺天大委屈的怨怒氣!&ldo;別小肚雞腸啊!&rdo;楚晗胸口震出笑聲:&ldo;跟我你還來這套?&rdo;沒事兒撒的什麼嬌?兩人之間關係,就是不知不覺變得親近,好像可以放心地說出許多話,又似乎不必說什麼,都明白。但楚晗發現身邊人今天明顯不太舒服。房三爺在座位上調整了一個姿勢,讓座椅往後仰去,頭顱抵住側窗。這人呼吸逐漸沉重,狹窄的車廂充斥令人不安的氣息。楚晗問&ldo;你怎麼啦?&rdo;前擋風玻璃這時迅速凝出一層冰冷水汽。外面的空氣驟然遇冷,又在玻璃外面撲上一層白霧。楚晗這回徹底連路都看不清,行駛中被迫開啟雨刷,還有一層水汽在車窗裡側。他不停伸手去抹掉水。他感到自己面板異常陰冷,更加擔心,不停轉頭觀察房千歲的樣子。房三兒低聲解釋道:&ldo;這幾天天色不好,我不舒服。&rdo;今年的雨季早就過了,霜降之後就立冬了。最近京城確實天很不好,霧霾遮天蔽日,十幾米開外對面來一人兒不辨男女。以往歷年的浮塵汙染大都發生在冬天,今年卻從秋季開始,天空就變得灰黃。西伯利亞高壓氣旋氣勢洶洶地逼近華北,這塊缺乏天然屏障的窪地。陰霾晨昏不休,將一城的人壓個結結實實,讓人時常感到胸悶,氣短,骯髒。房三兒突然動了下,挪過來,頭用力抵到楚晗肩膀上,一隻手抓住他褲子皮帶。這動作以前沈承鶴就經常幹。沈公子薅他褲子,那是純屬犯賤,隨手揩油摸他;房千歲才碰他一下,就恨不得薅著他的心了……楚晗一手扶方向盤,另一手用很彆扭的姿勢,吃力地托住這人肩膀,開車還忍不住垂眼看肩窩裡靠的人。他沒見過房千歲這樣示弱,這人是有多麼&ldo;不舒服&rdo;才會在他身上委屈蜷成這樣?是真的特別不舒服吧……他於是自作主張,一路呼嘯著開回後海的羅家菜館。羅老闆當晚不在店內,說是拎了打包的吃食接程所長下班去了。幾位面熟的夥計殷勤招呼楚少爺,讓進裡間雅座,端上火鍋和燒烤,大肉伺候。私房菜館用的是老式大銅火鍋,不是用電,燒炭火的。一隻臉盆大的黃銅鍋,中間的長煙筒已經燻成焦銅色,奶白色羊湯沸騰翻滾。羊肉片切成紙薄,涮入清湯一攪就熟,再蘸上麻醬腐乳韭花辣油秘製的調味汁,再來一口糖蒜,這就是老北京人的正宗吃法。選單上還有御膳名菜扒鹿筋和燻鹿肉,於是特意架起一方燻肉爐,夥計們亮了一手。一個戴白帽子肩搭白手巾的回民廚子,將一扇銅篦子擱置炭火上,鋪一層醃好的鮮嫩鹿鋪,最肥美的部位,又用銅釺子穿了鹿腿肉,架在上層不停地轉動燻烤。房三爺狂涮四大盤子羊眼肉和羊腰肉,吃舒服了,這才好像緩過氣兒,迅速又生龍活虎了。這人埋頭大快朵頤時,也懶得顧忌形象了,肉顯然比瓜皮好吃,見著肉簡直眼露一層貪婪的光芒,暴露出最原始也是最單純的口腹慾念。酒肉吃到半飽,烤爐上鹿肉還沒燻熟,摻雜著血絲,炭火紅彤彤地蒸出熱氣,房三兒這時突然往後一撤,臉色一變,離席出去了!楚晗扔下筷子追出去。小房先生正坐在飯館門口臺階上吹風,狂抖衣服上的煙燻氣。菜館門口停了一排低調的黑車,進出的都是有品位和身家的食客。楚晗蹲下問:&ldo;怎麼不吃了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