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壩裡點起一圈兒火把，驅散寒氣，火光穿透逐漸聚攏的暮色。總管府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喧攘，有家的莊丁和俾子都回家過年去了，只剩下一小撮無家可歸的最窮的小俾子，圍攏在雜役房門口的火堆旁，唱唱跳跳，自娛自樂。阿匹大總管從灶房裡扛了一整隻大琵琶肉出來，讓小俾子們切一切分掉，作為這一頓年夜飯。依著每年除夕的慣例，大總管還要給府裡每一個家丁和俾子發一套麻布新衣服和一雙牛皮鞋。大傢伙就穿著新衣服新皮鞋，樂呵呵地圍著火堆跳起鍋莊舞，硬硬的鞋跟在石板地上踏出歡悅的節奏。丹吉措扯了扯大總管的袍袖：&ldo;喂，阿巴旺吉，你怎的沒有發給我新衣服和新皮鞋呢！我都送給你黃腰帶了！&rdo;如今這男人早就係上了丹吉措給繡起的黃腰帶，把神氣活現的小仙鶴穿在腰上。丹吉措衝男人眨眼：&ldo;旁人都有的，你偏偏不發給我一套。你不發我新衣服，旁人會以為，你瞧不上我這個小俾子，以為咱倆又鬧什麼彆扭呢！&rdo;大總管眯細了眼，丟給丹吉措兩粒兇惡的眼神。&ldo;唔，這麼兇，一套衣服罷了，真小氣呢！&rdo;丹吉措撇嘴。&ldo;小氣？哼，老子連整個人都送給你了！你有的，他們有麼？！你還要那些個衣服鞋的做啥！&rdo;晌晚，來總管府拜年的親族和鄰居，前前後後又來了幾撥。依照習俗，大總管給每個來拜年的客人都切了一條豬膘肉，用麻繩拴起，作為回禮。來客摘掉帽子扣在胸前，彎腰行禮，接過豬膘肉，瞧見站在一旁的丹吉措，忍不住笑問：&ldo;這位小兄弟最近有沒有調出來啥新口味的香草茶，可否也讓我們嚐嚐鮮兒吶？&rdo;&ldo;有的有的。&rdo;丹吉措連忙遞上一串打了包蓋了紅泥封印的茶包：&ldo;這是四味香茶，蘋果薄荷茶，迷迭香茶，玫瑰花果茶，還有陳皮甜菊葉茶！&rdo;客人欣喜地接過來，謝了又謝，退出去了。大總管翻起白眼哼道：&ldo;小崽子真能得瑟，哼，老子做的豬膘肉都沒人稀罕了！&rdo;丹吉措眉眼袒露出得意神色，從身後抱住大總管的腰，給男人揉了揉心口：&ldo;又發怒啦？小氣麼……你做的好吃的以後就只留給我，我最稀罕你了麼……&rdo;除夕夜，一家人聚齊在祖母屋裡，享用這一頓最重要的年夜飯。摩梭人家裡一貫的風俗，女管生，男管死。因此，殺豬宰牛炸魚烹雞之類把一堆活物變成死物的活計，都要由男人來做，女人不許碰這些血腥死貨。老阿依樂呵呵地坐到竹躺椅上，掃視一眼席上擺得滿滿的一隻一隻大海碗，滿意地咂了咂嘴：&ldo;旺吉啊，老孃來瞧一瞧，今兒個給俺們做啥好吃的了吶！&rdo;阿巴旺吉用麻布把兩手抹乾淨，坐到屬於他的專座上，眼皮都沒有抬：&ldo;嗯，會做的都做了，嚐嚐看，看還缺些個啥，我再去做。&rdo;&ldo;呵呵呵，好唉，吃吃看！&rdo;老婆婆的皺紋臉笑開了懷，拿一雙筷子示意身旁的丹吉措：&ldo;乖孫孫，使勁吃，喜歡吃啥就吃啥，吃得不夠就讓那貨再去做一鍋來！&rdo;祖母屋如今已經修葺一新，比以前更加寬敞和亮堂。火塘上方重新設了一個祭祀臺，臺上擺了冉巴拉灶神的泥塑描金像。塑像兩旁還各掛起一副絲繡緞面唐卡，是小仙鶴特意繡了送給老阿依的過年禮。一家人挨個走到祭祀臺前給灶神上了香，祈求新的一年衣食豐足，安康無憂。祭臺上擺滿了金元寶、銀元寶、七星海螺和招財進寶神貓等等小玩意兒。繁瑣的一應禮節事畢，大夥歡歡喜喜地圍攏到火塘邊，抄起碗筷，開始吃！大總管在火塘上方架起個鎦金爐箅子，烤起了豬膘肉，醃透的鹹肉滋滋啦啦地冒出肥油，濃香誘人。&ldo;阿烏，我要吃肋條上的肉！瘦的那種，把油烤掉一些，再烤掉一些嘛！&rdo;&ldo;阿烏，那個豬肚上的肥肉留給我，唉呦呦瘦肉塞我的牙呢，肥的最好！要把肥的烤焦嘛，烤成脆肉，好吃好吃！&rdo;&ldo;你們都不懂的嗦，那個烤豬舌頭才是最好吃！……咦，阿烏，舌頭呢？！這隻豬的舌頭你給弄到哪裡去了嘛，你有沒有在灶房裡偷吃偷吃偷吃舌頭？！&rdo;&ldo;這麼囉嗦！……老子回頭吃了你們這群崽子的舌頭！&rdo;男人埋頭幹活兒，從鼻子裡冷冷地哼出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