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吉措偷偷瞄起大總管的臉色。男人臉上的血色逐漸消散，臉龐冷得像一塊冰；只有眸子裡射出來的兩道冷箭看得出，這男人絕不能容忍自己在這樣的場合下輸給胡三炮。丹吉措拾起那根被丟在地上的麻繩套索，仔細端詳。紅麻曬乾後經幾次揉製做成坯料，再搓成麻繩。用指腹細細地捻動，不一會兒，手指尖留下一層薄薄的油膩。他湊近鼻子聞了聞，那是某種植物與油脂混合的淡漠香氣。野犛牛在胡三炮的胯下抖動起肥壯的脊背，四蹄篩糠般哆嗦，已然撐不住身軀的重量，噗通跪倒。汗溼的牛鼻子拱進泥土裡，不甘心俯首，卻又只能臣服於比它還要剽悍的藏邊勇士。&ldo;呀呼嘿呦吼吼吼！！！呀呼嘿喂！！！&rdo;馬匪夥計們揮舞著長槍和大刀，兇野響亮的號子飛上雲霄，牧起山巔的片片白雲。&ldo;俺們贏嘍，吼吼吼！俺們的大刀把子贏嘍嗷嗷嗷嗷！&rdo;對面的摩梭人隊伍叫喊起來：&ldo;誰說你們贏啦？我們大總管也沒有輸呢！&rdo;&ldo;俺們大刀把子馴服了野犛牛！你們大總管沒有馴服他的牛！&rdo;&ldo;那只是麻繩子繃掉了，不能算我們大總管輸！&rdo;&ldo;繩子斷掉也是輸！&rdo;衣著鮮豔的達娃看不得她的阿烏在馬匪面前栽了面子，從人群裡跳出來，插著腰喊道：&ldo;我們大總管又沒有受傷又沒有失足墜崖，不過就是繩子不結實斷掉而已，應該讓他重新再馴一次！&rdo;馬匪夥計們毫不示弱：&ldo;還重新賽個鳥！他那頭牛都跌到懸崖下摔成八個瓣子了，牛都死了就相當於輸掉賭賽！嗷嗷！&rdo;阿巴旺吉站起身來，一隻手重重一揮。人群的聒噪聲隨著他的臂彎在空中劃過，戛然而止。大總管臉上傲然的神色，讓所有人都住了口。胡三炮兩眼放光，汗水從鼻樑上滴落，吼道：&ldo;班嘉諾大師，你這個仲裁倒是給俺們說說看，這一場，算哪個贏了嗦，啊？！&rdo;大喇嘛闔上雙眼，兩道眉毛耷拉得像是兩隻結在秧子上的豆莢，面露無奈，卻仍然平靜地說：&ldo;永寧大總管的犛牛墮進了亂葬崖，神牛的生靈不幸死於非命。第二場，馴犛牛，德欽馬幫的大刀把子獲勝。雙方準備第三場。&rdo;永寧壩子的鄉親們憤憤不平，一個個有些垂頭喪氣，更襯托出德欽馬匪的夥計們歡蹦亂跳，嘴巴都咧開到耳朵根。一片鬧哄哄中，丹吉措起身對大總管說：&ldo;阿巴旺吉，你的麻繩是一條用手扯就會崩裂的酥繩子，你為何用這樣的繩子去馴犛牛呢？&rdo;男人的黑眉遽然挑動：&ldo;你啥意思？&rdo;丹吉措舉起繩子指給他看：&ldo;你可有給紅麻繩浸泡蓖麻籽油，之後又用火燻烤過一個時辰？&rdo;&ldo;沒。幹啥要泡蓖麻籽油？&rdo;&ldo;這就是了。你的麻繩被人做了手腳。&rdo;丹吉措的聲音低沉，並不驚聳，卻瞬間讓周圍的人都收住了口，驚異的視線紛紛聚攏上來。大總管眯起雙眼問道：&ldo;你說說看，咋回事？&rdo;丹吉措不急不慌地從套索中抽出一根繩子，兩手用力一扯，麻繩在他手裡再次被斷成兩截：&ldo;你看，這繩子這麼酥，連我這手上沒有功夫的人，都很容易就扯得斷。方才若不是你的套索打得結實，多繞了幾環，恐怕剛一出手就要被犛牛甩下去……&rdo;&ldo;老子用麻繩套索馴犛牛馴了十幾年，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繩子！&rdo;&ldo;是。蓖麻籽油能融掉紅麻的麻絨，你看，用它浸泡過的紅麻就會變得很軟；慢火再一烘烤，就會變得酥綿。以前的人以古法揉麻織布的時候，就是這樣子把粗厲的紅麻給揉製成綿軟如絲的絨片，再拿來織布裁衣，穿在身上就不至於像穿個麻袋一樣粗糙磨體……&rdo;這邊的達娃，紅潤的嘴唇從一張圓嘟嘟的臉蛋上高高地聳起，豎起眉毛叫道：&ldo;你們這幫馬匪竟然如此不講仁義！竟然在我家阿烏的套索上做手腳！你們靠陰險的伎倆贏得賭賽，不怕惹惱了佛祖和菩薩麼？！不怕玷汙了聖潔的格姆女神山和瀘沽湖麼？！&rdo;那邊的馬匪也怒吼起來：&ldo;哪個在繩套上做手腳啦？！你個小妹伢子胡說八道！俺們威武的大刀把子，贏得光明正大！&rdo;達娃扯過丹吉措的袖子，指著他說：&ldo;我們的人都瞧出來了，這麻繩就是被人做了手腳！除了你們這個馬匪頭子，還有誰會惦記著要讓我阿烏輸掉賭賽？！還有誰會想要害他跌下懸崖？！你說你說你說你說說說說說說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