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丹姆大嬸驚呼:&ldo;唉呦俺說小男伢呦,你怎的這麼手巧,你比俺那閨女繡得都好!回頭得讓俺家小閨女過來與你學一學,這年月,繡荷包繡得不好看的閨女,給自己的阿柱送荷包怕是都送不出手呢!&rdo;全院子的俾子和莊丁都知曉了小俾子丹吉措精通繡工,於是有人開始跑到雜役房去排隊。丹吉措也不是給別人白做工的。他想要靠自己的一雙手努力掙錢,養活自己。繡一隻荷包要兩個銅板,一條花頭巾要三個銅板,一條長腰帶要五個銅板,繡長袍的整條前襟花邊兒要算八個銅板。有年輕的姑娘和小媳婦跑來買他的繡品,買回家去細細地研學;更有一些粗手粗腳的男人去和他買繡花頭巾,買了專門討好自己的阿夏。他們的阿夏瞧見了那些精緻的梅花鹿小仙鶴小荷花小金魚,樂得撇下了自家阿柱,專門跑到院子裡來偷瞧會繡小仙鶴的丹吉措。那時候昆明的政府已經開始發行一種叫做人民幣的小紙頭,還時不時地派人來永寧壩子搞宣傳,幹部的手裡舉個擴音喇叭忽悠鄉親們,拿人民幣換大家手裡的銀元和銀稞子。可是寨子裡的鄉親們都不喜歡那些印了花花小人腦袋的小紙片,瞧著就不像個很值錢的樣子,掂量著也不趁手。於是大夥還是繼續用銀元、銀稞子和銅板,掂一掂有份量,用指甲彈起來還能聽見個響兒。丹吉措每天起得早早的,趕在太陽爬高,越過院牆,斜斜地照進來,陽光又不算刺眼和晃眼的時候,坐在水井旁的磚沿上,一件一件地繡各家來預訂的東西。他腰上掛的小錢袋這些日子也慢慢地鼓起來,裝滿了掙到的銅錢,走路叮噹作響。護衛來旺時不時地蹭過來瞄起兩眼,嘟囔道:&ldo;丹吉措你真有能耐哈,呵呵……我說,這玩意兒明明是女人家做的活兒,你一個爺們兒,你怎麼,怎麼,怎麼就做得這麼起勁兒呢!&rdo;&ldo;就是的嗦!……長得就細皮嫩肉的,看著就不像個正經爺們兒!&rdo;房簷下曬太陽的人群裡飄出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又不敢大聲嚷,畢竟丹吉措現在已經是阿匹的幹外甥了,雖然所有人私底下都搞不明白,這小俾子是怎麼攀上高枝的?!頓珠遠遠地聽見,立刻就從豬圈裡奔了過來,一屁股也坐在水井的邊沿上,把兩臂抱在胸前,一聲不吭地瞪著來旺。啥話也不說,那意思卻很明白:不許欺負我兄弟丹吉措!丹吉措仰起臉來看著來旺,卻並沒有臉紅生氣,唇角拋給對方一個冷冷靜靜的笑,說道:&ldo;做繡工沒有什麼不好。別的工我做的不趁手,我就只會做這個,而且做這個我可以做得很好,比你們雲頂寨裡的人做得都好。&rdo;他用細細的手指&ldo;啪&rdo;、&ldo;啪&rdo;地彈著繡繃子,慢條斯理地說:&ldo;&lso;爺們兒&rso;應當做什麼活計?來旺你可能就最擅長每天拎著一條火槍,追在大總管身後呼來喝去;我呢,我這人最不善於跟在大總管身後吆喝別人,我就喜歡自個兒拿繡花繃子繡頭巾和腰帶。你是把永寧大總管的威風架在自己身上蒙一口飯吃,我是用自己做的工賺錢養活自己,我還覺得我挺爺們兒的呢!&rdo;來旺被他說得一愣一愣,想不出話來反駁,搞得自己在眾人面前挺沒面子,拎著槍低頭走了。丹吉措對有錢的責卡,就收足了銅板;對沒錢的俾子,就少收一些,打個半價;對於完全拿不出錢來的窮俾子,就拿東西來與他物物交換,於是收來了不少豬膘肉,酥油花,還有一壺一壺的青稞美酒。他其實也吃不完、用不完這些東西,但是擺在自己的床腳下看著,心裡頭就湧出點點滴滴的成就感。大總管這些日子正忙於為一年一度的祭祖節督造供奉先祖的廟宇和薩滿神壇,每日裡早出晚歸。壩子裡很多家責卡和俾子都被抽調了去搭造祭壇,成排成排的雲杉木和冷杉木沿著雅礱江的一條支流順流而下,運到瀘沽湖畔。男人每天早上離開院壩時,看見丹吉措坐在那水井邊,籠著一身金燦燦的初升的朝陽,手裡忙忙叨叨地繡著黑色的麻片。男人每天傍晚回到院壩時,瞧見這小山雀竟然還坐在原地兒,披著一肩暖橘色的夕照,手中一塊黑麻片已經變成鋪滿火紅色杜鵑花的圍腰。丹吉措就著夕陽的最後一縷霞光,摸出腰上的繡花小錢袋,張開細細白白的手掌,很認真地數一顆一顆的銅板。他已經攢起了一百個銅錢,還有好幾粒銀稞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