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依用利索的那一隻手,輕輕地捶起麻痺的手臂。丹吉措忙伸過手去,幫老婆婆捏捏肌肉,揉揉手臂,活動筋骨;十隻細細白白的手指,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老婆婆不停地追問:&ldo;小丹吉措,婆婆問你吶,你到是應不應吶?&rdo;&ldo;我,我就是一個俾子。你是大總管的阿咪,我怎麼能和你一家人攀親戚呢……這樣讓別人聽了恐怕不好的……&rdo;&ldo;怎的不行哩?婆婆我又不嫌棄你!旺吉,難道你嫌棄這小男伢嘍!&rdo;&ldo;我?!我什麼時候嫌過他了……&rdo;大總管沒好氣地悶聲說道。&ldo;好哩!小仙鶴,以後你就大大方方地管我叫阿依嘍!從今往後,孩子們的阿烏,也就是你的阿烏嘍!我兒子若是敢對你不好,你就告訴阿依,我自會拾掇他!&rdo;丹吉措心裡感激老婆婆的慈祥和善待,於是很是乖巧地叫了一聲&ldo;阿依&rdo;,把老阿依樂得臉上盪開一層一層的湖水紋,看起來像是瀘沽湖裡土生土長的波葉海菜花那捲波形葉子。對著大總管那張氣得冒煙兒的鐵青色面孔,他怎麼也張不開嘴,只能從鼻子裡哼哼唧唧地撥出了一聲&ldo;啊嗚&rdo;,聲音弱小得好像秋日裡奄奄一息的小花蚊子。得了老阿依的疼愛,丹吉措心底下多多少少藏著些得意和舒暢的好心情。阿巴旺吉在這永寧壩子裡的身份地位,便是段公子的爹在大理國的地位,好歹也是個王爺的身家。這男人出了這道內院的騎門樓子,是永寧壩子里人人敬畏的阿匹大總管;可是每每一進到這院門裡,立時就是一頭豹子變成了一隻貓。在他親孃面前那簡直是畢恭畢敬,每日把飯做好了端上來,還得老孃先撿她愛吃的,老孃再把好吃的撿給她寵愛的小孫孫和閨女們,最後才輪到這男人下筷子,撿大夥挑剩下的骨頭吃。段公子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王爺。他愈發留戀這個火塘,這間母屋,這一頓香噴噴的豬血飯。喜歡老阿依用佈滿紋路的手掌心攥著自己的手撫摸,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愛的感覺。有了老阿依護著他,他現在連大總管那廝都不用怕了!秋日的永寧壩子,家家戶戶的磨坊裡飄蕩著麥香,灶房的屜上蒸起糯米餈粑。丹吉措的腿腳好多了,已經可以走路,於是又被管家的請去一起出門收賬。現如今牛氣哄哄的老管家,瞧起丹吉措的神情舉止與往日那已是天壤之別。管家早就不再給丹吉措盛酸魚了,而是時常悄悄叫起他到廚房去,從魚簍子裡撈出鮮魚,特意蒸給他吃。而某一隻很驕傲的小山雀,對管家的刻意討好並不以為然。他現在每晚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走進大總管家內院的母屋,吃到大總管親手做的牛乾巴和豬血飯,哪裡還瞧得上眼管家做的蒸魚呢!管家威風凜凜地騎在高頭大馬上,丹吉措騎在另一匹馬上,身後跟著一串家丁,趕起著收糧的板車。雲頂寨、鹽溪鋪和附近幾個小村寨都是阿匹大總管名下的土地。租種了主人家土地的農戶,秋收季節就需要繳納租稅。一路上遇到的扛著農具的村民與拉著小貨攤的皮貨販子,見到他們的馬隊,紛紛停住腳步,退到大路旁的低窪處,垂手而立。壩子裡的規矩,見到了永寧最有權勢的那三位貴族,都要低頭讓路。即使大總管沒有露面,鄉民和俾子們見到了總管家出來的家丁,也不敢不讓路。這讓丹吉措隱隱湧出一種雞犬得道升了天的不良感覺。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那男人心裡,是不是就如同路邊土窪窪裡耷拉著腦袋立著的小俾子,一文不值的卑微樣子。轉過半個瀘沽湖,繞進青石板鋪就的七拐八拐的山路,一行人進了鹽溪村。管家走到一座小小的院壩前,高聲喊道:&ldo;白水家的,交租子了!&rdo;丹吉措抬眼一看大門兩側簷上懸起的那一掛黃澄澄的幹玉米棒子,一串叮叮噹噹的竹編小串簍,恍然認了出來,這地方自己曾經來過。兩扇黑漆小門咿咿呀呀地開啟,白水家的姐妹花探出頭來。三金姆一看是大總管家管事的,兩道很好看的眉立時就垂落下來。四香姆一看是管家,撇得高高的小嘴巴,雖然啥話也沒說,那一張臉上分明寫起著&ldo;怎麼又是你們!阿咪不疼阿烏也很煩的一夥人又來了&rdo;!管家吆喝道:&ldo;喂,白水家的,你們開春時欠起的兩擔大麥,還有秋收的兩擔青稞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