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搖著銅鈴,咪咪嘛嘛地念著他那一套萬年不變的經文。眾人就只聽得懂其中的一句:&ldo;格姆女神山和瀘沽聖湖的純潔容不得刀槍和流血的玷汙……&rdo;&ldo;哼,不成!阿巴旺吉,今天你賠不出俺三個兄弟的人命,俺滅了你的永寧壩子!&rdo;&ldo;哼,你來一個試試!老子讓你這一群馬匪有去無回!&rdo;大喇嘛猛然睜開眼,一張蒼老的臉頰煥發出焦急:&ldo;不可,不可!你二人不可禍害瀘沽湖畔的子民……&rdo;胡三炮咬牙發狠:&ldo;哼,俺也沒想禍害誰。俺就是想要你阿巴旺吉的命!&rdo;大總管冷冷答道:&ldo;巧了,老子也就想要你胡三炮的命。你有種就跟我單挑。&rdo;&ldo;哼,俺胡三炮難道怕了你?!三天後,則技山的亂葬崖,你我二人一對一,以命賭命!&rdo;阿巴旺吉和胡三炮兩個男人,各自攥著手中長槍的槍口,把槍托往地上重重地一撴,濺起一剖黃土渣子。這架勢是藏邊的爺們兒之間打賭和起誓的時候,表示話已出口,擲地有聲,絕無反悔。夏末秋初,淅淅瀝瀝的雨點抽打著大總管家院壩的大門檻。丹吉措被雨水打溼的袍子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一雙修長的腿。他情緒恍惚,胃裡翻江倒海,心頭一團亂麻,這時候忽然就想見到阿巴旺吉,聽那男人低啞的聲音貼在他耳畔,隨便說一些或是打趣或是挑釁或是霸道或是眷暖人心的話。突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屬於眼前這個若明若暗、吉凶未知的世界,身邊不知還有何人能夠讓他傾吐和依靠。大總管的皮靴子磕上了門檻,從騎門樓裡急匆匆地踏過,馬韁繩丟給身後的來旺。男人甚至沒有邁進祖母屋的門,沒有像往常歸家時那樣,眯眯眼地向家中的女主人亦是他自己的老孃問安,往火塘裡添幾塊柴火,再給祭臺上的冉巴拉上一柱香。阿巴旺吉一眼瞧見了溼漉漉地杵在他偏屋門口的丹吉措。丹吉措的頭髮有些散亂,幾縷溼發貼在臉頰上,臉龐白得像母屋屋角那一尊小玉佛。他微微張口,剛想要湊上前去,卻被大總管眸子裡射出的兩道寒光釘回了原地,邁不動步子。男人面色鬱結,目光像是兩把刀子剜在他的臉上。丹吉措手足失措地輕聲問:&ldo;你,你怎麼了呢……&rdo;男人的表情簡直像是要伸出手掐死他!胡三炮回馬之際,給阿巴旺吉丟下一句:&ldo;你等起!三天以後,俺會讓他看到,俺胡三炮就是比你強!你終究得要死在俺的手上!&rdo;大總管從丹吉措臉上拔回了視線,一聲也沒吭,進屋重重地拍上門板,把丹吉措孤零零地關在了門外。月下彈心曲那兩日,丹吉措穿梭在雲頂寨、鹽溪村各家各戶之間,忙著收納秋收的蔬菜水果和租稅。他本來只是個理帳記賬的文書,管家非要帶著他一起去。管事的說認不清楚丹吉措寫的那些豬爬一樣彆扭的文字,因此得帶著他這個大活人一起,挨家挨戶地念帳冊,收租物。家丁們前呼後擁,隨著雞啼聲浩浩蕩蕩地進村,在狗吠聲中攜著暮色歸營;每一回都是拉著幾輛空板車出去,裝得滿滿當當地迴轉。大總管這兩日只有吃晚飯時才進到母屋裡,與家人圍坐在火塘旁。丹吉措低頭拾掇好一大摞帳冊,擺進母屋的壁櫥。他這人一向喜歡潔淨和整齊,每一本帳冊的四角都捋得平平順順,每一摞冊子的邊緣都碼得整整齊齊,即使不是自己心甘情願賣的苦力,他也習慣了一絲不苟,最見不得一團亂糟糟。他默默地出了母屋,臨走還回頭用眼角瞥了數次。這家人每一回吃飯,都是阿巴旺吉的大妹甲娜姆負責分餐,把食物按照各人的食量與負擔的勞作量進行分配。即使是永寧數一數二的貴族世家,當一家子自己人坐在一起時,他們仍然延續著摩梭人多年的傳統,長幼有序,最好的一杯酒,一塊肉,要先敬給老阿依,家中最尊貴的女主人,然後是阿烏和兩個主婦,最後才輪到家中的小輩。阿依年紀大了,吃不了多少酒肉,就會讓給孩子們吃,因此最好的一塊肉最終通常會落到那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外甥崽碗裡。而尊貴威嚴的阿匹大總管每次都是撿一家人挑剩的肉骨頭吃,他竟然也不在乎。大總管家的家丁奴僕之間已經傳開了。眾人紛紛竊竊私語:&ldo;你知道嗎,阿匹要與那個馬匪禿三炮在亂葬崖賭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