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五十把……提花毛毯二十張……粗純毛線一百卷……堂上坐得永寧最有勢力的這三名貴族，將所有躉來的貨物分配給了壩子裡的二十四家司匹。而司匹們分到份例的多寡，是按照他們各家祖輩在永寧的資歷和功勞簿，與大土司的血緣遠近親疏，以及到三名大頭領門下噓寒問暖、打躬請安、年節送禮的勤快程度來擬訂的標準。一夥人瓜分完貨物就開始瓜分奴僕。堂下跪著的這一大排捆紮好的粽子，被一個一個拎出來給貴族老爺們過目，決定去留，歸屬，甚至生死。有家裡欠了租糧的責卡（平民），被貶為俾子（農奴），送到大土司這裡充服勞役，以此贖租抵債。略有家產的俾子還允許保有自家的木楞房院落，只是每日按時到主人家去服役；那些窮到一文不名的俾子，連家都沒有，就只能睡在主人屋簷下的雜役房和馬廄裡。還有犯了錯的俾子，在上工的鐘點竟敢打瞌睡，導致主人家母屋中萬年不滅的火塘熄滅了，觸怒了格姆女神和冉巴拉，被拉出去割掉了耳朵。血淋淋的耳朵裝在小木盒子裡，遞到那倒黴蛋的主人手裡。那位貴族司匹捧著木盒，謝過大土司和大總管的裁決，拎著俾子退下。段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被提走，很快就輪到了他。大土司吃飽喝足，已有些懨懨欲睡，抹了一把嘴角淌出的哈喇子，抬起沉沉的眼皮掃了一眼堂下的人：&ldo;嗯……嗯？這個娃（俾子的別稱）看起來眼生得很呦，哪一家的？&rdo;段鵠不敢照實回答，只能搪塞說：&ldo;我只是過路的外鄉人，因迷路而不當心墮入這裡，還請土司放我回去……&rdo;&ldo;啥？外鄉人……外鄉人怎的給捆到這裡來啦？&rdo;一旁的大總管甕聲介面：&ldo;我捆的。&rdo;大土司眼皮一跳，連忙應聲：&ldo;啊？哦，哦，阿巴旺吉你捆的嗦，呵呵，呵呵……&rdo;&ldo;這小崽子看起來鬼鬼祟祟，只怕是混進來的細作。老子想要先問個清楚。&rdo;&ldo;是，是，問個清楚，是得問個清楚……&rdo;段鵠算是看出來了，端坐正中的大土司就是個打哈哈的吃貨，油茶和餈粑灌進去不少，沒見著往外倒出來什麼主意，凡事竟然都要看大總管的眼色。他連忙就對阿巴旺吉懇切地說道：&ldo;這位總管，我的確只是逃荒過路之人，不是細作，你真真誤會了。&rdo;&ldo;逃荒？你是做什麼營生的？&rdo;&ldo;我……莊戶的窮人家，種地的。&rdo;&ldo;你不是國民黨留在這山溝裡搞事的奸細，特務？&rdo;&ldo;……你說的什麼黨？&rdo;段鵠完全摸不到頭腦。&ldo;你叫啥名字？&rdo;&ldo;……&rdo;段鵠心想，自己斷不能講出真名實姓，大理段氏在這雲滇高原上誰人會不知曉，只要露了真容恐怕就要遭到蒙古韃子的毒手。他的腦子飛快轉動，隨口應道：&ldo;我叫楊大栓。一旁那個捆的是我家兄弟，楊二栓。饑荒年月父母都亡故了，出村避禍逃難來的，好幾日沒的吃喝才失足跌到村寨裡的，還請土司和總管放了我兄弟二人。&rdo;身後不遠處跪著的林宇軒，十分不安地咳了一聲。什麼楊大栓、楊二栓，公子這謊話隨口編的，這鄉土的名字隨口拽的，以前都沒看出來主人家還有這套能耐，果然是被逼急了，泥鰍都能佛跳牆。阿巴旺吉摘掉了戴在腦瓢上的一頂乳白色薄呢氈帽，露出一頭刺短的濃密黑髮，手指捻了捻帽簷，冷笑道：&ldo;你是莊戶人家？哼，老子來問問你，苞米、大麥、小麥、燕麥都是每年幾月阡苗，幾月打隴，幾月防霜，幾月收割，如何碾展？田埂裡的秧苗相隔幾何，水渠深挖幾尺，犁頭又是如何放置？&rdo;&ldo;阡苗……打攏……&rdo;段鵠頓時語塞，冒出一臉的虛汗。自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裡會知道這些。阿巴旺吉對農事也不甚瞭解。這壩子裡平日自然也用不到尊貴的大總管親身下地耕作。但是他知曉段鵠一定更加狗屁不懂，因此隨口就是一詐唬。眼前這不知來歷的清秀男子，一雙妙手，細膩滑軟；臉蛋更是極好，唇紅齒白，溫潤如玉。他的手掌觸控過段鵠的臉龐和下巴，那手感就如同撫摸最上乘的綾羅絲綢。這個後生男伢來歷定然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