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民摟著兒子趕緊就回家，閉門不出，不在外面待著，也儘量不和鄰居間瞎諞，做老實人莫談國事。這幾天風聲緊，到處都亂，做家長的多麼擔心孩子的平安啊！孟建民說，孟小北你知道我最怕什麼？你老子最怕什麼，你就偏來什麼，你可真是我兒子真孝順我！！孟小京插嘴道：&ldo;孟小北，咱爸剛才就為找你，出去跑好幾條街，都咳嗽了，肺裡肯定咳出血。你以後辦事可長點兒心吧！……沒心沒肺的，操心別人事，氣壞自己爹。&rdo;孟小京是無法理解孟小北腦子裡整天琢磨什麼，什麼比考到北京去奔前程更重要，遊行關你事？孟小北恢復乖孩子老實模樣：&ldo;爸我真的沒出去鬧事，今天也沒去廣場，您誤會了。&rdo;孟建民睜著一雙遍佈皺紋痕跡的眼，說：&ldo;孟小北，你爸這輩子最大的未完成的心願，是什麼。&rdo;孟小北一愣：&ldo;……哦，我知道。&rdo;孟建民：&ldo;你也知道你爸當初是怎麼給耽誤的。&rdo;孟小北：&ldo;……&rdo;孟建民慘笑，有過來人的透徹：&ldo;我告訴你們倆，二十年前，多少年輕人一輩子前程就那樣毀了。現在這一代大學生，沒吃過苦，沒經歷過當年革命武鬥、上山下鄉，幾十萬大學生被髮配邊疆……你們這些孩子，太熱血，也太天真，不知道珍惜……政治鬥爭？政治鬥爭是咱們平民老百姓玩兒得起的？中國封建王朝，幾千年朝代更替，翻雲覆雨，都是怎麼來的？有本事有背景有雄才大略的人，站到臺子上，那是成王敗寇；沒有那個背景和家底的平頭老坎兒，也跟著瞎攙和，就是去給人當炮灰！&rdo;&ldo;你看，你爸就只在家裡發牢騷，我不出去鬧。是我怕事？不是，我二十多年前就在天安門廣場上拉橫幅接受毛主席檢閱了，我們那時口號是喊&lso;打倒孔家店，推翻走資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rso;、&lso;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rso;！搞這套，你爸還真是你祖宗。&rdo;孟小北低頭不好意思地樂。孟建民說：&ldo;我一輩子一事無成，你不能一事無成。孟小北你比你爸有才，你有出息，你已經都考上美院了就差高考這最後一下！就這一哆嗦你別給我抽了！你將來一輩子前途，別犯錯誤，成嗎？……你只要能踏踏實實把高考考完了，我給你跪下！！&rdo;孟建民作勢要在床邊給孟小北下跪。孟小北騰得站起來，立時就靦腆了：&ldo;爸，您別。&rdo;&ldo;爸爸，對不起。&rdo;&ldo;我真的什麼都沒幹，我也沒犯路線立場錯誤。我是又紅又專的革命立場，新一代頑強旺盛的祖國花朵，爸您放心。&rdo;孟建民被氣得冷笑一聲，揉揉大兒子的頭：&ldo;我還指望你將來成大藝術家，現在還沒有成什麼&lso;家&rso;，別讓你爸你媽滿懷希望著一路攀上高峰，然後你再把我們兩口子從天上，啪，扔下來了！&rdo;孟小北愧疚地低頭：&ldo;不會不會。&rdo;少棠後來臨走多嘴解釋了一句，小北當時是去做什麼。公安來這邊抓捕，孟小北幫街上錄影廳裡那一對錶兄弟逃了，送上長途車。孟建民愣住，端詳小北，對這兒子簡直要刮目相看。當時各種小道訊息，都講南方一些官員、有背景的社會知名人士，幫助通緝名單上的人跑路香港，逃脫追捕。孟建民對孟小北伸了個大拇指：&ldo;我兒子有種，講義氣，這事做得像個爺們兒。&rdo;……整個高三學年兩個兒子的家長會，都是孟建民親自去學校報道。有時兩個班的家長會時間撞車，他就給孟小北聽半小時，再給孟小京聽半小時，會後再找老師單獨請教。六月份之後，家長見天跑到學校蹲守，打聽政策，生怕當年高考被取消，或者大幅削減錄取名額。這撥家長，很多都是&ldo;老三屆&rdo;，沒機會念大學的。考前那幾日，學校裡情形是反著的，特別逗。學生們都回家複習去了，至於是否踏實自習還是心浮氣躁人心惶惶就不得而知，大院的家長反而聚集起來，坐在教室裡喝茶開小會兒，七嘴八舌，焦急等待上面下來的訊息。校長主任跑出去打電話，然後重新進到教室。他們校長掏出手帕抹抹額頭，對家長點點頭：&ldo;放心回去回去，後天高考時間一切照常，教育局說沒有更改。&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