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區學校事特多,管理嚴格,非要學生父母開許多證明,街道辦戶口證明、孩子出生證、親屬關係、小學學歷證明、單位工作證明……二姑父在單位裡被半退,等於就是把他下崗了,自己開車跑小買賣,他就開不出工作證明來!就為孩子這事跑斷腿,二姑父循著路邊電線杆子小廣告的指引,跑到月壇公園,想花十塊錢買一隻假公章,蓋戳弄個假證明。月壇公園郵市那時特別有名,全北京的集郵倒爺、二道販子,蹲守在公園各處擺攤,很多人長年累月蹲點兒等貨出貨。這些郵票販子,曾經將80年、開假證的據點。二姑父那天頭腦發熱,就鋌而走險,貓腰向一個刻假章的詢問了價格,遞上單位名稱,還給了對方五塊錢。結果就是那天,數輛警車鳴笛,駛入月壇公園。郵市票販與辦假證的賊首一鬨而散,滿園逃竄,遍地狼藉!警察提著警棍喊,四路包抄追逐他們!二姑父嚇得翻牆逃出去,落地時褲子都摔破了,還跑掉了一隻黑布鞋。他躲在樹後,眼瞅警察抓走五六名涉嫌私刻公章的小販,以及造假證明的買主,全部帶走拘留。這人轉了一圈兒,翻牆又回去了,把自己的懶漢鞋撿回來,還很不甘心地到小樹林裡滿地尋找。可惜五塊錢沒有撿回來,贓款早被警察收繳,投機不成反蝕了五塊錢!……社會重新開始重視學歷。升學考試壓力,一年重似一年,壓迫的不僅僅是這一代祖國脆弱的花骨朵,家長都是一群操碎了心的孩兒奴。尤其畢業班年級的家長,跟著孩子像被剝一層皮。二姑樂著講這些雞毛蒜皮小事,末了由衷感嘆:&ldo;還是咱們家孟小北有本事,自立,能闖。沒用家裡走後門花錢,甚至都不用他那個有能耐的乾爹幫他弄北京戶口。他就自己背個小包,坐火車來了,打個電話,報上名,就敢這樣白著兩手,來參加考試。&rdo;&ldo;孟小北這小子,不提別的事,至少這一點,比我們家獨生子女強百倍!&rdo;京城的傍晚,華燈初上,孟小北與少棠約在建國門見面。北京變得很快,孟小北差點兒迷路。少棠帶著小北,開車沿三環路往南。建國門附近立交橋交叉繁複,路面寬敞氣派,平地拔起一座巍峨氣派的洋酒店,好像叫做&ldo;凱萊大酒店&rdo;,當時是建國門附近地標式建築。樓頂的防空雷達一閃一閃,在夜空中射出點點紅光。商業服務業興起,國企職工已經不再吃香,隱隱現出行業的危機。酒店服務員公關小姐這種職業開始時髦走俏,能賺外快。附近新建的小商品市場裡,都是老北京的個體戶和&ldo;倒爺&rdo;,在練攤兒。孟小北遠眺橋上夜景,伸手覆上少棠的大腿。他的手迅速就被少棠攥住,兩人默默地拉手,揉捏對方掌骨各處凹凸的輪廓,捏歲月的痕跡。也是不知不覺間,這兩年分離,兩人都變堅強成熟了很多。沒見面時天天盼,真見到了,感覺已經是老夫老夫,左手握著右手,看燈影長河。少棠驅車開到南城一處新建起來的塔樓式小區。孟小北說:&ldo;南邊這片地,我平時都很少來,你在這兒買房子?&rdo;少棠道:&ldo;後勤部給軍官的優惠安置房,特別便宜。當時有兩個位置讓我選,一個是石景山那邊兒,再一個就是這裡。那邊太遠,我就挑了這裡。&rdo;孟小北:&ldo;因為這兒離美院近吧?可是距離你部隊就太遠了!而且,咱們北京城是北面上風上水。&rdo;少棠乾脆地說:&ldo;房子就是準備&lso;安置&rso;你,只要你往來方便。我自己一人,要那麼多套房子我幹什麼用?&rdo;夜晚車河裡緩慢行駛,少棠的臉鑲起一道金邊,鼻樑挺直,側面甚至顯出某種華麗的莊嚴。少棠這年三十二歲。孟小北忽然問:&ldo;這離東單公園挺近的吧!&rdo;&ldo;琢磨什麼呢?&rdo;少棠眼神很酷,嘴角輕吐,但威懾力已足夠:&ldo;哪又癢了,我幫你撓撓?&rdo;孟小北哈哈一樂,說我見你渾身癢。過了半晌,孟小北說:&ldo;我要是考不上,都對不起你這套房子。&rdo;&ldo;為了不讓你這套地點如此偏僻的新房廢掉,我拼了這條命也得考上。&rdo;棗紅色的新式公寓樓,十五層高。他們的房子在十二層,俯瞰東南大地。從八十年代末尾,城市的變遷日新月異。北京開始大踏步的舊城改造,東城崇文大片平房面臨劃片拆遷,房產開發公司在廢墟上立起巨型的樓盤廣告牌。從88年開始全國大城市經歷劇烈的通貨膨脹,老百姓手裡的錢突然開始不值錢,產生莫名的社會恐慌。鋼鏰兒這種物品彷彿突然失去存在的價值,十塊錢頂大的票子如今花起來好像三塊,一元錢花著像兩毛,毛票花起來簡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