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孟小京起夜時，馬寶純就直接在屋裡喊，孟小京給你爸倒蜂蜜水來。孟建民那時必須斜靠，每天&ldo;坐&rdo;著睡覺，無法躺平，否則肋膜積水容易造成窒息。積水久之導致胸悶，呼吸困難，心臟疼，喘不上氣，隔段時間就需要去醫院抽水。工作日馬寶純還要上班，他們大院有專門班車接送大批職工往返於西安與岐山之間。孟小北哥倆一左一右，護送孟建民去醫院做肋膜穿刺抽水之前的檢查。走在家屬宿舍區裡，聽到最多一句話就是&ldo;孟建民瞧你養這兩個大兒子，真帥，你們家多棒啊！&rdo;似乎老孟師傅這輾轉波折半輩子，唯一令人羨慕的成就，就是養出小北小京兩個像模像樣的大小夥子。孟建民背影已經很瘦，看起來比兩個兒子身量更窄，臉上五官愈發顯得濃重深邃，像把二十載風霜流年都刻在臉上，一層皮包著脖頸肩膀處依然硬朗的骨架。去年已做過一次胸穿抽水，抽出1500渾濁液，然而肺部漏出水仍很嚴重，過段時間積液就漫至胸腔，還需要反覆再抽。醫院胸內科往來許多重病號，孟小北坐在診室外等他爸爸，莫名發呆，感到彷徨，甚至恐懼。十年，他爸轉眼之間就老了。孟小北眼前緩緩推過一輛擔架車，經過幽暗的縱深很長的一條樓道。一個五十多歲男人躺在被單下，眼球灰敗無神，鼻管下面嘴巴半張，胸部像一架鼓風機發出嗡嗡的拉風箱聲音，每一口沉重而阻滯的呼吸都彷彿帶動起全身氣力，眼瞅著喘不出下一口氣……孟小北摸摸自己腦門上的疤，意識裡好像還記得幼年時他親爸喜歡吻他額頭。而少棠喜歡吻他嘴巴。十年轉瞬過隙，卻也漫長，他獲得許多也錯過了太多。中心醫院專家會診，仍然無法為孟建民確診原始病因，只能長期治療修養。又是週末，馬寶純原本都換好衣服，腳上穿了一隻鞋，想了想，回過頭說：&ldo;孟小京，要不然還是你帶你哥到城裡轉轉，我就不去了。&rdo;馬寶純笑說：&ldo;我跟著你們哥倆去，你們肯定嫌我走得慢，嫌我嘮叨你們哪也不能去，招你倆煩！你們哥倆自己玩兒，想上哪上哪，想吃什麼吃什麼！吃飯孟小京你掏錢啊，回來我給你們報銷。&rdo;當媽的這是有意&ldo;撮合&rdo;。男孩子之間的雞毛蒜皮，做父母的不好插手。孟建民馬寶純兩口子即便心裡更親孟小京，至少表面上盡力一視同仁，絕對不會像他家老太太把對待倆孫子的喜好偏愛全部刻在臉上。馬寶純給哥倆這兩碗水儘量端平，孟小京碗裡盛多少，孟小北碗裡一定也有多少。買什麼都是一人一件。在商場裡買打折衣服如果那號碼只剩一件，馬寶純寧願就擱下不買，也絕不只買一件回來挑矛盾。走在樓下，隔壁單元門一位同是姓馬的大嬸看見他們。兩家在西溝就是老鄰居。孟小北聲音粗粗的，叫道：&ldo;馬姨兒！&rdo;馬姨驚喜道：&ldo;哎呦，你是孟小北啊！！&rdo;&ldo;你現在長這麼好看了？……不比你弟弟賴！&rdo;有人愛了、有戀人瞭如今眉眼間範兒都不一樣。孟小北甩著胳膊走路，也不回頭，瀟灑地一舔嘴唇：&ldo;我本來也沒比孟小京賴啊！&rdo;馬姨對著他背影不停招呼：&ldo;你比小時候俊多了！你小時候可賴了我們幾個老姐們誰家玻璃沒讓你砸了禍害過！晚上到馬姨兒家來吃飯吧我給你做酥肉和大肘子，我比你媽媽做飯好吃！&rdo;路過門口傳達室，孟小北呼機響了。他低頭一看，趕緊找電話打。他呼了少棠的新號碼，說&ldo;想你&rdo;。本來一時衝動想把他爸爸這肺病也說了，然而轉念一想，小爹這人心太重，尤其與他爸多年情誼賽過親兄弟，知道真實情況沒準第二天就要請假馬不停蹄坐火車趕到西安來，好像自己&ldo;假公濟私&rdo;似的……雖然很想見棠棠。孟小京眼露驚訝和羨慕：&ldo;你都有尋呼機了？咱學校裡沒有幾個人用呢，爸都沒有！&rdo;孟小北：&ldo;嗯。&rdo;孟小京那口吻就是了然於胸，&ldo;電話打給你另一個爹的吧。&rdo;誰說雙胞胎沒默契？孟小北聳肩預設，嘴角幸福地彎出弧度。孟小京又問：&ldo;每月付多少費用呢？&rdo;孟小北抱怨：&ldo;聯網費每年就一百八！我也得自己打工了不然我都付不起年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