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挪不了窩，孩子走不走？孟建民從來沒這麼嚴肅，一家之主要有主心骨、能扛住事。他媳婦也從未如此潑悍，母獅子護崽兒的架勢，快讓人認不出。孟建民說：&ldo;兩個養不起，讓我媽挑一個帶走。&rdo;馬寶純說：&ldo;帶走哪個？你能讓你媽帶走哪個你捨得？&rdo;孟建民說：&ldo;憋山溝裡，把我兒子都給耽誤了！&rdo;馬寶純說：&ldo;什麼叫耽誤？這麼小不在爹媽身邊兒，讓爺爺奶奶帶他就能好？！&rdo;孟建民：&ldo;我爸我媽帶怎麼不行？沒你帶的好？再說我爸工資也高，不差錢，我再給他們錢！&rdo;馬寶純：&ldo;我沒那個意思，我沒說咱媽帶不好，跟親媽不一樣……&rdo;孟建民爭辯得急了，說了一句：&ldo;親媽你能怎麼樣？你每天傳達室值班早八點到晚六點，要不然倒班就晚六點到凌晨四點，怎麼都是十個小時班，你就能有時間管他倆？！&rdo;就這一句戳到難受處，馬寶純盤腿坐在床上，表情無助，又不甘心，咬唇的牙都在抖，突然嗚嗚嗚抹眼淚哭了。&ldo;我、我對不起我兒子了。&rdo;&ldo;我沒帶好孩子，孩子性格不好，都是我錯。&rdo;&ldo;孟小京咬了孟小北一口，肉都咬下來了，就為了搶個桃酥！&rdo;&ldo;然後孟小北就往他弟奶瓶裡倒東西了，我看出來了我都捨不得說孩子。孩子吃口奶容易麼，不就是想吃吃不著麼！&rdo;馬寶純哭得稀里嘩啦。親媽身上掉下來的肉，跟當爹的只打個種總歸有本質不同。她哭著說：&ldo;咱們都是熬過三年自然災害過來的，我不怕餓，不能讓我兒子餓著。&rdo;&ldo;孩子喜歡吃肉，肉都給他們吃。咱家孟小北最愛吃羊肉，每回買回來的羊肉不是給他吃了？你看我吃過嗎？！&rdo;&ldo;去年我媽大老遠過來看我，問我吃怎麼樣，我都不敢告訴她怕她罵我！我平常就去食堂管人家要點兒煉大油剩下的油渣，油渣炒豆角，我一個回回，我去撿人家剩的大油渣子吃！&rdo;……馬寶純哭出來，心裡舒坦多了，末了放棄了：&ldo;送走吧，讓媽帶走一個，給我留一個。&rdo;當天也是趕上娃他奶奶帶倆孫子去隔壁大院工會主席鄒師傅家，給人家送禮，諞個家常。鄒師傅家做了一大籠熱騰騰的黃饃饃，孟小北奉命跑腿，給他爹媽晚飯送饃饃回來。他一步一顛，手裡拎著剛出鍋滾燙的饃饃，不停呵氣，左手倒右手，右手再倒左手，冬日裡冒著香噴噴的白氣，站到門外。爹媽憋了兩年的話終於倒出來，可沒想到，偏巧不巧，被老大聽見。馬寶純躊躇難定：&ldo;你想送走哪個？&rdo;孟建民：&ldo;兩個反正一邊兒大，快該上小學了，走哪個都成。&rdo;馬寶純：&ldo;老二乖，聽話，好弄。老大心眼多，有脾氣。&rdo;&ldo;老二什麼都吃，不挑。老大忒挑食，什麼菜都不愛吃，就愛吃炒蒜苗和羊肉，從小吐奶就瘦，長大了樂意喝奶了，又沒得喝，太難養……&rdo;孟建民聽出話音，權衡良久，艱難地說：&ldo;讓老大走吧。&rdo;&ldo;老二留咱倆身邊兒，好帶。&rdo;&ldo;孟小北這孩子興趣活泛，骨子裡就是不安分、不認命的那種人，窩在溝裡可惜了。讓人帶走，愛帶哪去就帶哪去，去哪都比留在老子身邊強。&rdo;孟小北聽話聽岔了，沒聽全，只聽到最後那幾句，&ldo;老二留身邊，好帶，讓老大走吧。&rdo;&ldo;愛帶哪去就帶哪去，去哪都比留在老子身邊強。&rdo;孟小北默默站在門外，窄窄的眼皮下透出微光，愣神，不太願意相信。饃饃隔著塑膠袋像粘在他手上，快把他手心燙起泡了他都沒反應，面無表情。他親爹親媽正在盤算如何甩掉老大這個累贅，然後把老二留下。他不聽話，他小心眼兒，他愛爭搶愛打架，不討人喜歡，昨晚還把家裡鋁盆砸漏被罰站了，上個月打碎樓下鄰居兩扇窗戶，再上個月跳河溝磕掉兩顆牙凍發燒了，再上個月……他生出來就長得不好看，腦門上有一道疤，沒有他弟白嫩漂亮。弟像家養孩子，他像小野孩子，爸媽不要他了，要把他甩給別人，再也吃不到羊肉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