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押送某個窮兇極惡罪行昭彰的殺人放火犯,不僅警察需要荷槍實彈,囚犯也要腳鐐重刑加身,警囚之間虎視眈眈劍拔弩張的。羅戰就不一樣了。羅戰本來就不是重刑犯,一門心思惦記著認真改造、早日釋放呢。更何況,這車裡還坐著他心儀的小程警官。他這人頗有老北京的市井煙火味兒,特別貧,身上沒有那種戾氣,霸道爽快但是不讓人發憷,而且跟誰都是自來熟,三句兩句就把對方繞進去了。於是,這一路的前半程,簡直是幾個警察有生以來最歡樂的一趟押送犯人之旅。羅戰一路上不停嘴地跟幾個警察八卦,講他們黑道上當年的幾樁大案小案。什麼&ldo;柳巷衚衕暗娼集體失蹤案&rdo;,&ldo;某老闆貴賓樓離奇墜空事件&rdo;,&ldo;龍潭湖貓臉兒浮屍案&rdo;,&ldo;建國門公交自燃爆炸案&rdo;……很多事情小警察們都不清楚破案的內情,被唬得一愣一愣。羅戰又講小時候混跡於西四八大胡同的各種奇聞異事。羊肉衚衕的白水羊頭吊子湯,磚塔衚衕的佛葬舍利塔,石老孃衚衕裡的鬼影子小腳老產婆,燕山衛衚衕殘留下來的前明朝錦衣衛鬧鬼遺宅……大毛和白遠其實都不是本地人,完全不知道老皇城中的這些秘聞,聽得都入迷了,在車廂裡大呼小叫的。就程宇不吭聲。羅戰斜眼不停地瞟程宇,他說得喉嚨都快點火冒煙兒了,當然不是為了取悅前排坐的那倆二了吧唧的傢伙。程宇這人是天生面部肌無力與表情障礙嗎?!羅戰問:&ldo;羊頭吊子湯是什麼知道不?白水羊頭吃過沒?沒吃過吧!嘖嘖,吃過這個,那才叫一個三月不識肉滋味兒!我告訴你們吧,吃肉啊不能吃臀尖啊肚兒那些位置,那都是肥囊!吃肉就要吃筋頭八腦兒的雜碎,吃雞要吃雞爪,吃鴨要吃鴨舌,豬肉要吃肥腸下水,羊肉就吃羊頭!&rdo;白遠搭茬兒:&ldo;涮羊肉多好吃啊!我就愛吃你們這地方的涮羊肉。&rdo;羅戰腆出肚子,擺出內行範兒:&ldo;涮羊肉還不是我們這兒最好吃的。&rdo;程宇冷不丁淡淡地插嘴:&ldo;廊坊二攤&lso;羊頭馬&rso;,飛刀紙薄炒椒鹽兒。&rdo;白遠愣神:&ldo;程宇,什麼意思啊?&rdo;程宇歪頭看了一眼羅戰,羅戰忽然笑了,狹小的車廂裡似乎凝滯出某種濃郁厚重的味道,很暖。羅戰於是對白遠大毛那倆人眉飛色舞地講解:&ldo;這白水羊頭啊,創始人是廊坊來的一位老藝人,名叫馬玉昆的,人稱&lso;羊頭馬&rso;!冬日裡的京城颳著西北風,馬大爺他就在西四二條小衚衕裡,推著他那一輛銅包角木軲轆的小車兒,吆喝他的獨家秘製白水羊頭!&ldo;只見馬大爺他頭戴清真小帽,身穿藍布大褂,白襯衫,挽起白袖口,手中一隻三寸來長的牛耳刀唰唰唰,刀片快如飛,肉片薄如紙!切好了盛在一片碧綠的荷葉上,再撒上炒香的椒鹽兒,哎呦那叫一個香啊!……&rdo;白遠讓羅戰忽悠得滿嘴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一個勁兒問程宇:&ldo;程宇,這玩意兒真這麼好吃啊?有你們老北京涮羊肉好吃麼?比新疆烤羊腿還好吃麼?&rdo;程宇翻個白眼兒,唇邊笑意漸深,表面上不言語,其實特喜歡聽羅戰胡扯。大毛一邊兒開車一邊兒咂嘴品評道:&ldo;羅戰你這種人怎麼竟然進去了?真可惜了!你丫以前說相聲的吧?還是單口兒的!&rdo;羅戰又開始胡吹亂侃皇城各家老字號的豌豆黃,芸豆糕,豆汁焦圈,茶湯麵茶,哪家的豌豆黃最清香爽口,哪家的豆汁兒最竄鼻夠味兒,一副資深行家的口吻,那架勢就如同乾隆皇帝點評滿漢全席!他是皇城根兒腳底下長大的衚衕串子,又是搞娛樂餐飲的,這些就是他最熟悉的東西,津津樂道。這些偏偏也是程宇最熟悉的東西。他是後海沿兒荷花池子裡泡大的小孩兒,在荷花池裡游泳,在銀錠橋上買糖官兒,在柳蔭街小巷子裡擲沙包,從小就吃他媽媽做的香噴噴的炸醬麵、灑麻醬椒鹽兒的麵茶。羅戰問:&ldo;牢子裡早飯不給炒肝兒豆汁兒吧?晚飯沒有羊頭肉醬牛肉吧?&rdo;白遠樂道:&ldo;沒有,早飯稀粥,午飯白菜熬豆腐,晚飯窩頭鹹菜胡蘿蔔絲!&rdo;&ldo;夜宵呢?有沒有豌豆黃艾窩窩啊?&rdo; 程宇實在忍不了了:&ldo;你想得美,別貧了你!&rdo;羅戰搖頭嘆息道:&ldo;操,我這八年怎麼熬啊?早知道牢飯不合老子的胃口,說什麼也不能栽進去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