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隔著窗戶已經見到含沁盤膝在窗邊炕上坐著，低頭正看一本書，外頭冷，玻璃上慢慢凝起了一層白靄，神色是看不清了，只得一個輪廓隱隱約約的，還有他頭頂的半個小髻，同那青玉簪。大妞妞在院子裡就大叫起來，&ldo;爹！&rdo;善桐摟著沉甸甸的女兒，笑著掀簾子進了屋，含沁已從書裡抬起頭來，笑道，&ldo;今天回來得這麼晚？&rdo;他眉目含著的笑意其實也就是平平常常，可就是笑到了善桐心底，她也不禁衝丈夫一笑，才要說話時，含沁又拿起手邊一個碟子，衝大妞妞招手道，&ldo;安安，來吃江米糕。&rdo;大妞妞又是一番掙扎，終於成功令母親將她放下地來，連斗篷都來不及脫就衝到父親懷裡去，一邊大口大口地吃江米糕，一邊嘀嘀咕咕地和父親告狀，&ldo;兩個小哥哥……壞！&rdo;含沁一邊聽她說，一邊給她摘臉上粘著的糕點屑。又香女兒的小臉蛋，善桐令人將她抱走脫衣洗手時，大妞妞整個人都掛在父親懷裡捨不得走，還兇善桐，&ldo;娘也壞！&rdo;看來，是對她把自己帶出去受小哥哥擺弄感到相當不滿。&ldo;剛才我抱著你時你就不覺得我壞了。&rdo;善桐回了她一句，又沉下臉來，道，&ldo;再不鬆手，我生氣了。&rdo;大妞妞怕她是要比怕含沁多得多了，嘴巴慢慢地嘟起來，卻還是鬆開手，由丫頭們將她抱走了。含沁問善桐，&ldo;怎麼這樣晚？&rdo;&ldo;聊得投機嘛。&rdo;善桐道。&ldo;要不是她事情多，說不定還留下吃晚飯。反正世子爺出門去了，她屋裡也沒男丁。&rdo;正說著，見含沁此時眉宇間方漸漸端凝了，便知道他有心事，因道，&ldo;怎麼？&rdo;兩夫妻到這時，其實許多時候連一句話也不用說，只憑眉眼就能心意相通，含沁也知道她是看出來了，因就道，&ldo;今天小如意又出宮了呢。&rdo;桂家在城裡人手雖然不多，但檯面下的事要有人辦，就少不得檯面下的人。安排個把眼線綴住一個小太監，也不是什麼難事。善桐眉頭一抬，道，&ldo;是捉了個正著？&rdo;&ldo;我們肯定沒有打草驚蛇。&rdo;含沁說，&ldo;這件事也不適合我們來抓，底下人見他進了那家店，立刻就分了人手去孫家報信，孫家一個管家看著他從店裡出來的，當時連站都站不穩了。侯爺不是又去了南邊？他們孫家現在京裡竟沒有頂事的男人了，我想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孫夫人一定找你說話的。&rdo;含沁的做法自然是最妥當的了，又盡到了提醒的責任，又儘量還是把自己給撇清了點兒，至少是不至於一腳就踩進了河溝裡，還有點往後退的餘地。善桐點頭嘆道，&ldo;只盼著是我們多慮了吧，這件事看著小，其實禍延深遠，說得大點，十幾年後要是亂起來，我看就是從今日起的。&rdo;&ldo;那也要看牛家這一胎是男是女，能不能養大了。&rdo;含沁的語調裡也多了幾分冷峻，他沉默了一會，忽然又嘆道。&ldo;亂，實在是亂。從前宮廷間雖然也有鬥爭，但或者是隔得遠，從不覺得有這樣群魔亂舞。似乎人人都打了自己的算盤，要我說，皇上是有點貪多嚼不爛，對自己太有把握了……&rdo;這話到了最後，似乎已經不僅僅是在說宮廷了。善桐想到四邊禍亂，還有中原自己要推的地丁合一，又有下南洋，又聽說要開闢東北，一時也感到了一絲不安：同沉沉死水一般的昭明年間比，承平雖然號稱承平，但顯然是不會太太平了。皇上的雄心壯志是大家都能眼見的，但朝事亂、邊事亂，後宮還亂，甚至還有一個裡朝廷虎視眈眈，將來會怎樣，竟是誰都沒有把握，誰都不能看透了。再不像是昭明年間，雖然沉悶，但日子卻還能一眼看得到頭。&ldo;越是這樣，我們家在京裡就越不能缺了人。&rdo;她輕聲說，&ldo;西北距離京城實在是太遠了，訊息不靈通，又沒有人為我們說話，只怕這些大人物翻手覆手之間，我們就要吃大虧呢。&rdo;她是聽出來含沁話裡的退意了，含沁衝她笑了笑，低聲道。&ldo;我也不是想回西北去，我不怕亂，在我這個位置，越亂我就越有機會往上走。我就是在想，這天下……&rdo;&ldo;天下有皇上操心。&rdo;善桐這話說出來，已經是乾淨利落，透著篤定。&ldo;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咱們盡力做事，對得起自己夠了。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