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生意,兩個太太其實也就是略知皮毛,幾門賺錢的生意都攥在老人家的手心裡,年年直接向老人家奉帳。此時四太太這麼問,眾人倒都看向了老太太,老太太心下正是膩味呢,要不是多年來城府深沉,幾乎要瞪蕭氏一眼,饒是勉強忍住了,口中語氣也不大好。&ldo;辛苦了這麼一整年,就是咱們少賺點,肯定也要讓夥計們笑著回家過年的。不然,豈不是要被街坊鄰居笑話吝嗇了。&rdo;蕭氏這句話也許倒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忽然被老太太沖了一句,當下就噎得有點喘不上氣。大太太看了她一眼,便出言緩頰道,&ldo;眼看進了臘月,娘看,什麼時候回村子裡的好?&rdo;老太太一時還沒答話,二老爺已經忙著道,&ldo;今年難得進城來,就別回去了,天氣冷路上難走,回去也是折騰,乾脆一家人都在這過年吧!&rdo;&ldo;回去還是要回去的。&rdo;老太太便沉聲道,&ldo;就是我年紀大了懶怠走動,孫氏也要回去,近在西安,過年無人回家祭祖,是要落埋怨的……&rdo;她看了楠哥一眼,又道,&ldo;你們回去的時候,把楠哥帶回去,孫氏你給十三房帶句話,就說過了年,這過繼的事,可以操辦起來了。&rdo;這一句話頓時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四老爺面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便望著楠哥微微一笑。蕭氏也是一怔,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但始終也還把得住,沒露出怒色窘態。大太太看了看二房兩口子,見二老爺面色微帶不豫,她便猶豫了一下,才應道,&ldo;是,回去就把話帶到。&rdo;這件事在小五房長輩之間,倒算不上是什麼新聞了。但幾個孩子顯然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榆哥本來正垂著眼把玩著腰間一枚瑩潤的玉佩,被這話驚得一跳,頓時就又是不捨又是震驚地望向了老太太,又去看楠哥。梧哥倒好,快二十歲的小夥子,心事也深沉起來了。雖然明顯也受到震動,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叫人看不出他心裡的情緒。倒是楠哥身為當事人,似乎根本都沒有預料到這一刻,左顧右盼,也不知在找誰的身影,面上也說不出是震驚還是歡喜。待到眼神落到了二老爺身上,那份茫然終於變作了不捨,這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兒郎怔怔地喚了一聲爹,眼圈緊接著就紅了‐‐不管過繼出去,對楠哥前途是好是壞了,但畢竟是等於將他排除出了這個自小長大的大家庭。就是鐵石心腸,也都會有所不捨的。二老爺面上神色也極為複雜,似乎有不捨,也有些釋然,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楠哥的肩頭,低沉地道,&ldo;怕什麼,這麼大人了。兩家又就在隔鄰,過繼出去了,也和在家時一樣往來。就是日後多照顧你十三房的嬸母,一併照拂十三房那位大姑娘罷了。無須擔心,家裡待你還是一樣的!&rdo;善楠畢竟也有這麼大年紀了,雖然素日裡寡言少語,但也不至於一點心機沒有,他嚥了一口唾沫,眼神掃過幾個兄弟姐妹,便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才轉向老太太道,&ldo;孫兒就是捨不得祖母……&rdo;老太太自然有一番言語勉勵,四太太還有些酸溜溜的,笑對王氏道,&ldo;素日裡你沒白疼他,你看看,這承繼一房的大好事兒,孩子還捨不得呢!&rdo;話音剛落,老太太和大太太同時白了她一眼。老太太又留善楠說話,這邊大太太站起身就招呼幾個女兒退了出去,一道進了她的院子裡,又打疊出針線來,&ldo;現在不做,進了臘月事情多又做不了,正月裡禁針,一點功課,不知要做到什麼時候去了。&rdo;可今天除了從前最散漫的善桐之外,連善櫻都沒法靜下心來做針線了,她紮了幾針,便要去揉揉眼睛,可已經通紅粉潤的眼眶裡,眼淚卻是怎麼揉都揉不完的,一邊揉,淚珠兒就一邊落到了鮮豔的綢布上,大太太看在眼裡,欲言又止,最後竟嘆了口氣,掀簾子出了裡屋,到外屋打坐去了。簾子一放下來,善桃和善桐對視一眼,就都擱下了手中的針線。善桐摟住了善櫻的肩膀,輕聲道,&ldo;我知道你捨不得哥哥……&rdo;想到今年年關一別,從此再見,楠哥就是別人家的兒子了。就算兄妹之間情分不變,但始終禮法上他再也不是小五房的人,就算對楠哥本人來說這並不是壞事,善桐依然覺得鼻子有幾分酸澀,這句話說到一半,便難以為繼。善櫻倒越發嗚咽了起來,靠在姐姐肩上嗚嗚地只是哭,就像是一頭受了委屈的小羊,都能感覺到多少話堆在口中了,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