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心事,就一直重到了第二天上路去桂家。天氣炎熱,車內實在是悶熱難當,眾位女眷們乘的都是街頭巷尾僱來的小竹轎。一溜四乘轎子出了王府所在的街坊,又往南走了約一射之地,便可見到一條小巷內,諸官署匾額次第懸掛,轎子從巷中穿行而出,又走了不過一炷香時分,眾人頭頂一黑,已是又拐進了一條夾道。善桐心中好奇難當,見這夾道並不寬敞,恐怕轎邊沒有外人跟隨,便微微掀起轎簾探看時,卻只見兩邊已經是一色的白牆,下頭是平整圓潤的青石板,隱約可見夾道終點一扇垂花門……原來這夾道竟是桂家二門內女眷們專門出入的一條甬道,方才眼前一暗,已是穿過了桂家大門。按京城規矩,在大門前就有小廝換了轎伕,二門前便有婆子上前換下小廝們。只是西北畢竟不如京城講究,這四頂轎子一路進到垂花門前才住了。眾人次第下轎,倒也未曾刻意遮蓋頭臉:隔著牆頭,還能隱約聽見牆那邊有弓馬之聲,並有女子隱隱嬌喝聲傳來。善桐卻只微微一偏頭,便不動聲色地跟在桂家人身後,隨母親、舅母、大姐一道,徐徐進了桂府後院。畢竟是武將人家,這院子裡竟沒有多少花草,反而處處都是松柏,偶然還有幾個侍衛自後院匆匆穿行出來,男女交通竟不大避諱。善榴是要出嫁的人,不免有些避嫌,早扭過頭去,不和這些年輕外男做視線接觸。善桐年紀尚小,反而更放得開些,陪在舅母身邊目不斜視,隨舅母一道又過了幾扇門,進了正房內室,屋內卻空蕩蕩的,一時不見人影。就是米氏都有了幾分納悶,剛同王氏交換了一個眼色,屋外已傳來笑聲,&ldo;貴客臨門,倒是我來遲了,楊太太別和我計較!&rdo;這是個高挑健美的婦人,儘管大兒子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但看著卻彷彿才三十出頭,雖說容色平常,但雙頰嫣紅,氣色極佳,裝束又甚利落,穿了一身窄袖袍子,看上去竟如同剛過門沒多久的少奶奶一般,哪有當家主母那喜怒不形於色的威嚴。進得門來,人卻是極熱情的,和兩位太太都見了禮,又笑道,&ldo;真是失禮了,家居無聊,這騎射又是一天不練就生的,索性每天早上起來演習演習,不想今日興起,多射了一壺箭,倒險些怠慢了客人。&rdo;這樣的待客之道,也委實令人絕倒。王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來,才要讓兩個女兒拜見桂太太,桂太太又歉然一笑,&ldo;出了一身汗!兩位容我再失陪片刻,換件衣服出來!&rdo;她額角頸邊頓時有些汗跡,王氏同米氏還能說什麼?兩人只好都笑道,&ldo;桂太太儘管自便,不用著急。&rdo;目送桂太太進了屋子,便又坐下來喝茶。兩姑嫂都很沒興致,相對默然無語,屋內的氣氛,倒有了些滯澀。桂太太手腳卻也利落,不多時便換了一身貢緞長衫出來,面上脂粉也重新勻過,也多插了幾件頭面,此時她面上紅暈漸漸消退,善桐才覺出眼角眉梢,畢竟是有了紋路,又兼氣息喘勻了,神色也深沉了幾分,這一下,她才真正像個當家主母,像個長輩的樣子了。&ldo;這就是兩位千金吧?&rdo;一開口卻還是高聲大氣,豪爽不減。&ldo;來來來,我看看,嗯,真是春蘭秋菊,竟說不出誰更強些了!&rdo;善榴和善桐自然規矩拜見,眾人這才算是全過禮了,各自落座了,又寒暄閒話起來。桂太太倒也直接,說不多幾句話,問過老太太並楊家村好,便笑道,&ldo;楊太太這兩位千金,都說了人家了?&rdo;多年來眾星捧月,畢竟是將桂太太的脾氣捧得古怪了起來。老九房行事大面不差,私底下談吐就見了粗糙了。王氏自恃二老爺究竟是以文官身份行武事,且在西北做得也是有聲有色,與仕途上並無求於桂家,一時間倒有些當不得桂太太的作風,只是想到大哥大嫂還要再西安住著,到底耐了下來,和顏悅色地道,&ldo;大的已是說了人家了,這一次來,也帶她給婆家人看看。我們家說親按序齒,小的這一位,家裡排行第三,二姑娘還沒說呢,輪不到她。&rdo;不免又解釋一番,二姑娘善桃現在隨父親閤家在任上云云。桂太太又細細地打量了善榴善桐姐妹幾眼,方才拊掌道,&ldo;真是可惜了,我滿以為大姑娘也沒有說親,這一次來,是想在城裡物色一戶人家。正竊喜奇貨可居‐‐以大姑娘的人品做派,城裡哪戶人家不想搶回去做兒媳婦?‐‐卻恰好楊太太在城內人頭也不熟悉,我正好討了人情來,這邊帶楊太太相看一家,那邊再介紹楊太太認識一家,騙些酒來吃也是好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