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族會不論是一貧如洗還是家事豐厚,楊家村一村子上下在大年初七這一天都沒能有多少過年的喜悅。人面廣些的,才吃過午飯就上了各耆宿房中候著等訊息,人面不那麼廣的,也難免老著一張臉,去了人面較廣的人那裡,等著二手、三手的訊息。小五房身為族內紅得一等一的一門,自然也少不得三親六戚都上了門來,只等著老太太回來了說話。老太太卻顯得很沉著,一大早起來,先在院子裡遛了幾道彎,吃過早飯讓家下人請了安,便吩咐王氏,&ldo;老大媳婦不在,遇到這種事,本該讓你們伺候在一邊的,奈何你也是個誥命了,不好出來拋頭露面的。倒是我老婆子老了老了,也無所謂避嫌。這一次,讓妞妞兒跟著我伺候茶水就行了。&rdo;王氏本來打量著自己怎麼都有份跟隨的,見婆婆說得也是道理,自然也只能應承下來。倒是蕭氏、慕容氏臉上均都是一寬:雖說和婆婆不睦,但二嫂的迴歸,的確對兩個小媳婦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又用了半碗茶,老太太一整年來頭一次換了錦衣,勒了額帕,又插戴起了半套金鑲玉連魚的頭面,雖然對於京城、江南地界來說,實在還有些簡陋,但在老太太而言,已經是難得的華服。人要衣裝,老人家這樣打扮起來,自有一股說一不二的氣息,又柱了沉香木柺杖,手中扶著也是著意打扮過的善桐,兩人進了宗房,頓時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眾人也似乎直到今日才想起來:小五房的兩個兒子都有為母親申請朝廷表彰,這一位是正兒八經的四品恭人,眼下楊家村裡諸女眷,能在品級上和老夫人拼個旗鼓相當的,怕是還未曾出世。一時間就連宗房都對老夫人多了幾分客氣,欠身自主位上起來,親自將老太太迎進了上首第二個座位,和老十六房老太太挨著坐到了一塊,善桐自然在祖母身後站著伺候,她遊目四顧,見屋內即將滿座,再一默默細數,心中也有了計較:族內家事略豐厚一點的人家,幾乎也都到齊了。從宗房的狗腿子小二房算起,外九房、老三房、老十六房、小十三房都來了人,小十三房甚至是海鵬叔撐著病體勉強出馬。此外還有些兒子多的人家,譬如老七房居然也混到了一個位置,雖說一房只有一個位置,但再加上眾人帶進來&lso;端茶倒水&rso;的小輩,屋內竟是一點都不覺得寬敞,鬧哄哄的連著甜絲絲的水煙味,嗆鼻的旱菸味,這個小會說是小會,倒不如說是田間地頭擺的龍門陣兒。其實這話也不能說錯,當時的大家大族,是以耕讀為要。讀書不成務農為業也是本分。雖說家大業大,可沒有官職就得親自和田土打交道,同佃農打官司,西北連年戰亂,人口最少的時候,到了農忙時分,地主們也得下地幹活送飯。自然養就了這些人一身的土味兒,可善桐心裡明白:京裡的窮官兒們,別看面上風雅光鮮,未必比這些土老冒兒們殷實呢。這些年也說得上風調雨順,西北人又節儉,指不定存了多少糧食,就等著熬荒年。不說別的,就是小十三房,人丁雖然稀少,可地實在是多,光是存糧的庫房就有十來個。要不然,老七房怎麼眼睛都綠了,非得要咬上這塊硬骨頭……她正自出神時,只聽得族長輕輕咳嗽了幾聲,忙積聚精神,全神貫注地望向了這位其實已經出了五服的叔祖父,略帶好奇地等著宗房的手段。眾人也都靜了下來,聽族長給這會議開了一個小頭,&ldo;大家也都知道了,臘月無好客,村子裡來的三位貴客,是借糧來的。&rdo;或許是西北人性子憨直,這個開場白實在是平平無奇,沒什麼驚豔的地方。眾人一片寂靜中,又聽他道,&ldo;這糧食也不白借,算三分的利。眼下路壞了大家也都知道,糧食在江南在京城,就是運不過來!大軍就在延安定西,餓了是要出事的。就是不給利息,老帥們張口了自然也沒得說,得借,又還有三分利,我打量著也不壞,就先應承了一個數目。&rdo;他咳嗽了一下,說了一個數字,眾人這一下就炸了鍋了,老七房房長都不顧自己的年紀,直跳起來,幾乎是吼出來的,&ldo;兩萬石!全村一年,再風調雨順也就是三萬石!他們倒好,一開口就是兩萬,我們得不吃不喝地攢幾年啊!&rdo;雖說老七房素日裡名聲不好,但這番話出來,倒是激起了一大片贊同的嗡嗡聲。族長不說話了,只是拿眼睛看了善桐這邊一眼,垂眸做起了老僧入定狀。這是擺明了要讓祖母出頭說話……善桐倒沒覺得族長這是禍水東引,畢竟這件事小五房出力多,那是看得見的,大家看似是在駁族長,不少人的眼睛也看著祖母呢。就是祖母不出頭,她都想替祖母說幾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