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的機會,我在中國海南島海口市的一個小巷子裡見到了童年時代見過的場面,認認真真做這項工作的是兩個頭髮已經所剩無幾的老太太,手法與工作程式同三十年前所見一般無二,只是那操線的人手指的靈活程度遠遠不及母親,我起初不明白,到了她們這把年紀是否真的需要把臉上的汗毛絞掉?但是在我離開她們的一瞬間霍然明白了,她們是在蒼老而皺紋交織的臉上尋找當年曾經光滑平潤的青春,這是一個讓人心酸的發現,於是我聯想到了八十年前的大太太和二太太。
大太太臉上搽的肯定不是白麵粉,保和堂在北京天津保定有鋪子,大城市裡時興的東西,在玉斗的保和堂蔣家一般都能見到。
我們之所以提到大太太和二太太絞臉,當然不僅僅是絞臉本身的事,而是大太太利用二太太為她絞臉的工夫講了一些讓二太太吃驚的事,二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爺有外道子了,黑了心了!大太太說,現在就是看著我們孃兒倆不順眼。大太太說著竟然眼圈紅了。
二太太從未聽過大太太在外指責大老爺的不是,並且是這方面的內容。大老爺的外道子當然包括二太太,二太太就語塞了。
在京西太行山的玉斗,外道子和外遇是兩個內容完全相同的詞,城市人管夫妻之外的情性關係叫外遇,玉斗人管這叫外道子或者乾脆叫搞破鞋,一般情況下是指男人,這是一種極其糟糕的名聲。
二太太除了吃驚很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是誰,但不好問,二太太不是那種耳尖嘴癢的女人,何況她還沒搞清大太太的意思,要是把話頭甩到她身上來事情就有些難堪了,儘管大老爺已經許久沒有再跟她有過這方面的事。二太太想到當初曾經有過跟大太太實話實說的念頭,真要如此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是杏花!大太太說,我看見他摸她的身子,這個不要臉的丫頭還張著嘴浪笑,你說氣死個人不?大太太顯然是真的生氣,已經絞過臉之後打了撲粉的光滑臉蛋竟然有些發青。
不會吧?二太太對這件事表現出深深的懷疑,大老爺怎麼會看上這個蠢丫頭?杏花連絲紅的一個零頭都比不上。
大太太說,可說呢,那會兒我說乾脆讓絲紅做小,我也不嫌棄她是個丫頭,可他還假裝正經,這會兒又偷偷摸摸地喜歡上杏花這個蠢貨了,這不是前打著不走,倒遁著走嗎?妹子你給我出個主意怎麼收拾她,反正不能便宜了她!大太太說的當然是杏花。
二太太說,找個遠地方聘出去算了。二太太不喜歡杏花,但不希望大太太把她整治得太慘,何況她始終不太相信有這碼事,她生出念頭,要在合適的時候問問大老爺。
大太太說,這是便宜她了,明兒我就找人家把她聘出去,聘到苗樹樑去,一輩子見不著她的面最好。
二太太想起了苗樹樑的響馬,然後又想起了麻衣相,要是沒有苗樹樑的響馬,二老爺或許不會死得這麼早。這個念頭顯然離大太太的話題遠了。
妹子你坐正了,我給你絞臉,大太太說。
二太太說,算了,我就不絞了,懷著身子要什麼好看。
大太太說,妹子這臉蛋不絞也光滑滑的,我看著都稀罕。說著就把絞臉的線纏起來壓在粉撲兒下面放好,蓋好粉盒,於是絞臉的活動結束了。
二太太覺得有些乏累,自從懷上身子,這種現象日益突出起來。二太太不知道亭兒跑到哪兒去了,這會兒應該跟她回屋裡去睡個晌午覺,女兒家不能從小養出放任自流的毛病來。但是這時候大太太跟她談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妹子,要是你不嫌棄嫂子的話,就搬到菊花塢來住算了,大太太拉住二太太的手,顯出異乎尋常的親熱,咱們不分大小,姐妹稱呼就是了,我看著你一個人住在銀杏谷那邊孤單單的心裡難受。
二太太開始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後來弄清楚了就嚇了一跳,面色一下子白了,她突然明白這才是大太太真正要說的,什麼吃飯絞臉還有大老爺和杏花不乾淨的事都是扯淡。二太太有一種雞骨頭卡在喉嚨裡的感覺,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但是二太太很快平靜下來了,越是在這種情況下,二太太越是要穩住自己的情緒,二太太在這方面出類拔萃。
嫂子是要趕妹子出保和堂嗎?二太太問。
大太太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即便有此意也無法行此事,只要二太太不想離開保和堂,沒人能動搖二太太的地位,何況還有大老爺呢,大太太心中非常明白。
大太太說,妹子說這話不是用刀子扎嫂子這心嗎!別說妹子在危難的時候敢舍了命保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