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的。
連番使用鬼咒之術,三清之氣被耗空三次,若非謝晏兮渡來的氣能撫平她體內的暗傷,恐怕她現在極難有力氣站在這裡。
但她必須站著。
因為她要等。
等自己與謝玄衣所說的話,有沒有被附近的人聽到,也等拉自己入記憶幻境、借虛芥影魅引自己來此的人,會不會再次出手,抑或現身。
分神留意的事情太多,所以那縷人煙氣息被她感知到的時候,到底晚了兩息。
洗心耳開忘憂傘時,凡捉妖師都會退避三舍,而若是想要不退反進,卻又不會三清觀的虛鶴匿形步的話,便會頂著一個人前進。
晚的這兩息,足夠他們在凝辛夷識海中的密網前行成一道鋒利的線,再重新沒入蝶海之中。
因為被頂著的那個人已經忘憂忘怖也忘懼,白紙蝴蝶自然失去所有效用,再難發現他們的蹤跡。
凝辛夷心中警鈴大作。
且不論落蝶再去搜尋一番要花費多少時間,她甚至來不及收起忘憂傘。
一縷清風拂來。
山巔本也有風,但風與風,從來都是不同的。
風可以有香氣,可以有夾雜塵埃,也可以蕭瑟冰冷,卻唯獨不應該有殺氣。
所以這一縷清風再柔,再輕,也不是真正的風。
而是劍氣。
劍氣已至眼前。
凝辛夷將忘憂傘向半空一擲,整個人急急折腰,向後翻滾而去,長袖翻卷,無數白紙蝴蝶自她的黑袖中湧出,將她的面目都模糊一瞬。
山巔狹窄,她一隻手緊緊扣住山邊嶙峋凸出的石邊,這才沒有跌落山崖。
也給了自己騰挪避開下一擊的機會。
她的兜帽被席捲而來的劍風震碎,她卻甚至沒有看清來人在哪裡,劍影自何而來。
“閣下何人?因何殺我?”她一手扣著崖邊,另一隻手悄然在廣袖裡掐了個訣,目光銳利看向前方,只等對方出聲,她便能瞬息循聲而去。
但沒有人回應。
風聲之外,白蝶振翅。
待得幻化出的白蝶消散,便只空餘一片死寂。
“咚——”
驟而一聲沉悶重響,有什麼東西在凝辛夷的視線中沉沉落地。
凝辛夷悚然抬眼,卻見竟是一具人屍。
那具男屍落下後,頭顱一側,正好面向了她的方向。
那是一張很平凡的臉,平凡到走在人群裡都很難被辨認抑或記住,他的衣著打扮也極為平常,是在鄉野抑或城鎮之中都很常見的粗麻布料。
但凝辛夷知道,越是這樣的平常,越是極危險的殺手。
因為殺心難掩,平常難扮。
五官尋常,但那人的神態卻並不尋常。
因為他是笑著的,連眼瞳都沒有徹底閉上,還翻出一截森森的眼白,但那張臉上的笑容,卻可以用幸福來形容。
扭曲的,猙獰的,幸福。
他像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沉溺於了某種無上極樂,面部的表情誇張到荒誕,嘴裂開了一個誇張的弧度,口水沿著他的唇角滴落在佈滿塵埃的地上,拉出一道混著死亡味道的細線。
除了這一具屍體,空氣裡再也沒有任何其他氣息,白紙蝴蝶振翅,忘憂傘懸浮在半空,卻始終沒有任何色彩沾染。
毫無疑問,這就是方才白紙蝴蝶蜂擁而上時,被淹沒的那個人。
凝辛夷自是不可能貿然上前的。
她抬起手,那隻沾染了此人憂怖之色的白紙蝴蝶便落在了她的指尖。
只要揉碎這隻蝴蝶,她身為洗心耳的職責便算是完成了,被落蝶之人會忘記他所看到的恐懼,再被另外一段平平無奇的記憶填補過去。
但凝辛夷自然不僅僅是洗心耳。
她的指尖驟而燃起一抹靈火。
靈火將那隻金紅黑三色的豔麗蝴蝶吞噬,蝴蝶似是有靈,在靈火中蜷縮掙扎,卻最終還是凝成了一顆漆黑的珠子。
凝辛夷捏著那顆珠子,輕聲道:“這顆珠子裡凝聚了你的所有的恐懼和絕望,你忘卻的一切痛苦都在這顆珠子裡無限放大,只要吃下這顆珠子,就會永墜於週而復始的痛苦裡。對了,這種珠子還有一個名字,叫活死人珠。”
她靜靜看著面容可怖的男屍:“你若是還要繼續裝死,這樣的活死人珠,我還有很多顆。”
空氣中依然只有風聲。
無數白紙蝴蝶翻飛,凝辛夷沉默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