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部分(3 / 4)

他睡不著了,於是坐起身來,點亮檯燈。被燈光染成一片金色的房間裡,四周的傢什被一點點渲染成柔和細緻的琥珀色,像黃昏的秋雨一般綿軟神秘。

桌下,有一個黃色賽璐璐提手的老式雕花皮箱,那是阿爾文的表弟送給他的禮物。

彎腰開啟箱子,從裡面取出一疊信紙,衛彬拿出筆來。

此刻,是清晨還未來到的黑暗。

他怔怔看著遠處雨絲中,霓虹閃爍的街,良久,才開始落筆:林蘭……

林蘭,你好。

我現在在紐約,夜裡,三點五十五,下著雨。

明天我就回華盛頓了,這趟漫長的旅行,將於五個小時之後正式結束。

天已經非常冷了,你那兒呢?我常想起你,不知你現在正做什麼。同樣是深秋,但此時你在午後的光陰裡,在地球的另一面。某一點,某一時。

不過我不會弄不清方向,因為我心裡的羅盤永遠都會指向你所在的地方。

此刻,我坐在窗前,對面克林頓街悠揚的提琴聲整夜不停,但聲音蜿蜒到我耳畔的時候,已經相當細弱了。就好像海水漲落一般,冰冷,靜靜如鼠。

都寫成詩了。

還是談談最近的生活吧。

我去了阿爾文的家,見到了他那個有點痴呆的外祖母。老人家對我有點不理不睬,阿爾文堅持說這不是因為她的痴呆,而是她錯把我當成了日本人。於是阿爾文反覆和他的外祖母強調我是中國人,是“同盟這邊的”。

聽見同盟這個時,老太太的臉忽然柔軟如蠟。

我好心接受了阿爾文的歉意。

畢竟阿文的外祖父二戰時死在蘇門答臘,日本人的戰俘營裡。

對了,關於阿爾文……我上封信似乎和你提到過他,聯合作室裡的人都叫他“饒舌阿爾文”,他說起話來像在唱rapp,沒完沒了,而且越緊張話就越多。雖然他是那種天才物理學家,並且獲得過兩個博士學位,但仍然很childlike——這是工作室裡其他人給他的評價,也許11歲就上大學的人總會如此。阿爾文自己說,這就是過早喪失青春期的結果,因為他的整個青春期是在大學研究室的成人堆裡度過的。

可我覺得與其說“喪失”,不如說……嗯,他到現在26歲了,仍然還在青春期裡。其實工作室很多人都夠得上類似評價,但阿爾文就更甚一些。然而我和他很要好。

莫非我和他是同類?這很糟糕。

但是阿爾文這人挺不錯,甚至少數時候我們也用中文交談。雖然阿爾文說的中國話我覺得像從壞掉了的磁帶裡播出來的。他每次說,“傑斯明你來介太好了”的時候,我就忽略他怎麼都發不準的那個音。

我們已經約定明年一塊兒去中東旅遊,到時候會寄照片給你。

對了,為了方便起見,我有了英文名。

Jasmin。

是工作室的人給取的,他們說,這個名字有東方氣質。

我常常懷疑美國人嘴裡所說的“東方”,因為那或許是指的印度……

林蘭,你能想象包著纏頭巾、吹笛弄蛇的霍去病麼?

我到現在也吃不了任何咖哩食物。

但是這個名字,現在已經被全體工作室的人員接受了,被他們這樣長期的叫,我也常常生出一種錯覺:我其實真的就叫傑斯明,我其實真的就出生在這個染缸一樣的年輕國家,念著ABC長大——JASMIN,於公元1982年出生於美國華盛頓特區——這就是人們假想中的我的ID卡。

名字這東西,像某種魔咒。它總是由別人的嘴裡叫出,然後人就藉此奠定自己的根基。

反正我已經改名一次了。

可是睡夢中,我仍然能清晰地聽見他喚我,去病。

他說,朕之江山,這大漢的天下,無論何時都任你馳騁。盡力去拓寬它,明白麼?去病,你那戰馬的馬蹄,它所到之處,不僅有著無上榮光,也將成為大漢新的疆土。

當日聽見這些話的時候,那種無比澎湃的心情,至今我記憶猶新。

可是如今,我卻到了地球的另一面,並且,在身邊尋找不到哪怕一匹戰馬。

如果早知這結果,我還會選擇曾經做過的那一切麼?

如果人類是先“果”後“因”的生物,就像科幻小說裡描述的七肢桶,林蘭,那麼我們該如何度過這一生呢?

……是否那樣,我和你,就會走上另一條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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