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過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我只能說,她大概擔心我真會變成那種人,后妃詛咒的那種東西。”方無應慢慢地說,“她恨那樣的我,覺得我玷汙了慕容氏的傲名,恨我沒有志氣,失了錚錚鐵骨,不像個以死相拼的男兒……有一次還給我送來百花漚成的香露。”
“香露?”
“沐浴潔身用的。”
舒湘一時無法明白:“她送那東西給你幹什麼?”
“……只有不潔的人,才需要沐浴。”方無應停了一下,“苻堅那個傻×根本弄不懂我們姐弟之間的這些秘密,還贊她心細——姐姐的意思只有我懂。我們之間的溝通方式就成了這樣,明白麼?刺痛與被刺痛。”
“你接受她對你的這些定義麼?”
方無應抬起眼睛,他的神情有些惘然:“不接受又能怎麼辦?難道我還真能以當時的處境自傲麼?那不真的是自甘墮落了?”
“不那麼做,你又能怎麼辦?”舒湘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不打算為你開脫,Paul,可是我的確找不出解決辦法:父親和姐姐都成為人質,母親和其他親人被幽禁,國家亡滅生死未知,在這種時候,一個12歲的孩子,他能怎麼辦?叫他拿自己的命去和強權者抗爭?”
“他或許可以選擇不去逢迎……”
“嗯,那你給我講講,如何才能不去逢迎——違令不遵?絕食?自殘?還是去暗殺敵人?真要成那樣,Paul,你維護的究竟是什麼呢?你一個人,真的就能夠代表一個家族麼?”
“……”
“你現在,已經遠離那個時期了——姐姐那樣恨你,那樣傷害你,難道原因還不明顯?”
“你是說,她是在自責?她恨的是她自己?”
“你以為她會怎麼看自己?委身侍敵的自己……”
“可我也是她的同盟……”
“正因為你也遭受了和她一樣的不幸,你和她,像得如同鏡中人。她承受不了對自己的憤怒,才會那麼輕易就把憤怒轉嫁到你身上——”舒湘說到這兒,微微喘了口氣,“可是錯不在你,她的內心也明白這一點。”
“……她真的明白這一點麼?我不知道。”
方無應慢慢的,像是在琢磨什麼似的說,“我只知道,自己越來越害怕她,禁宮我呆不下去了,我要求離開,我逼著苻堅放我出去,說如果不答應我就死,那時候王猛正好勸得也很勤,兩邊一夾攻,苻堅就同意了。”
“去了母親那兒?”
方無應點點頭:“放我走的那天,姐姐沒有來送。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僕人,悄悄出了宮……像個偷偷溜掉的無恥的賊。”
舒湘嘆了口氣:“我替你難過,Paul。你這樣說,我聽了真的很難過。”
“可是能出來我真的很高興,哪怕全長安的百姓都在恥笑我,知道麼?他們在自家飯桌上,把我的事兒當笑料說,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一個噁心的符號。”方無應的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可我……我終於不用呆在那座宮殿裡了,終於不再是他的禁臠了,終於和他再沒聯絡了——這樣,姐姐從此該對我改觀了吧?”
舒湘想了想,轉了話題:“見了母親,感覺如何?”
方無應笑了笑:“很好。不,我又得說:剛開始是很好。”
“怎麼叫剛開始很好?”
“母親自得知我能回來,連著幾夜高興得睡不著。開始那段時間,親自監督我的膳食,親手幫我沐浴,晚上也叫我和她睡在一處……”
“那不是很好麼?”
“是很好。”方無應眯縫起眼睛,似笑非笑,“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國家也沒亡,父親也沒戰敗被俘,兒女也沒被送去以身侍敵……但這都是她自己編造的幻覺,母親是個承受不了現實的人,我回來,不過是加強了她這種幻覺而已。但是幻覺終究會破滅。”
“怎麼說?”
方無應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他的面容十分平靜。
“因為苻堅又找來了。”
舒湘啞然。
“是把我放出宮去沒錯,可這並不等於他徹底放棄了我。從禁宮到母親所在的阿房城,兩者距離並不算近,但絕對阻止不了他私下往此處來。苻堅深夜闖進住處,母親大大吃了一驚!她還以為自己有什麼惹怒了這位帝王的地方,直到苻堅說‘寡人是為你家鳳皇兒來的’,她才算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舒湘覺得自己的脖頸有些僵,她不太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