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救護車喊,我們還不滿18歲,我們要控告你們,你既然生下我們,為什麼不把我們養大?為什麼拋下我們不管?
金大印從他上衣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遞給母親,母親猶豫的身體轉向我們。金大印伸手推推母親,猶豫的母親不再猶豫。母親像頭一次回家的新娘,小心翼翼地走回來,把一個信封放到餐桌上。母親說我只是到那邊去住住,兩邊都是我的家,歡迎你們跟我過去。我過去並不是不管你們,而是為了更好地管你們。不僅我要負責你們,老金也幫忙負責你們,你們又有了一個爸爸。你們不要控告我,這是老金給你們的1000元錢,你們拿著吧。牛青松抓過信封。把錢撒在地上。牛青松說誰要你的臭錢!
母親一跺腳,嘹亮的哭聲跑出她的嘴巴,填滿整個客廳和夜晚。姐姐牛紅梅從臥室走出來,蹲在地板上撿錢。她把那些散落的錢一張一張地疊在手心。那些錢面值不等,有10元一張的,也有5元一張的,甚至還有5角2角一張的。母親說紅梅我走啦。牛紅梅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她仍然在撿那些零星鈔票。母親揹著我們的目光走出去。
那麼說你同意她走啦?姐姐,牛青松問牛紅梅,牛紅梅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你們看,這些錢來之不易。我們看見牛紅梅的手上捏滿鈔票。鈔票彷彿是她手上冒出的花骨朵。
牛紅梅有一根粗黑烏亮的髮辮。在陽光不太強烈的日子裡,她喜歡用溫水和劣質的洗髮水漂洗她的頭髮,然後背對陽光,把她的頭髮鋪在陽臺上晾曬。她的頭髮像瀑布一樣從陽臺上飛流直下,差不多垂到了地面。從長青巷走過的男人或女人,無不被她的頭髮吸引。
在我們看來,牛紅梅的頭髮好像一望無邊的大森林。她挺拔的鼻樑像祖國版圖上的某座山脈。她兩隻明亮的眼珠是西湖和青海湖,或被稱作清水灣淡水灣。她的乳房像珠穆朗瑪峰。她的臀部是華東平原或華北平原。而頻繁出人我家的馮奇才,好像是日本鬼子。
牛青松對馮奇才說,你要跟我的姐姐戀愛,你必須為我們家報仇。家仇未滅,怎言戀愛!馮奇才說你有什麼家仇?牛青松說金大印搶走了我們的媽媽。馮奇才說不是金大印搶走了你們的媽媽,而是媽媽為你們找了一個爸爸。牛青松說我不需要什麼爸爸,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共赴家難,收拾金大印?馮奇才說我不幹,我是國家幹部。牛青松說不幹拉倒,今後你別讓我看見你。
牛青松開始去找他的狐朋狗黨,儘管他只滿14歲,但他已經是一位出色的活動家。
他在江山家樓前吹了一串列埠哨,江山從樓道里走出來。江山顯得十分肥胖,他像一隻母鴨晃動著從樓道里走出來時,手裡捏著一根鐵棍。他對牛青松說,今晚的目標是哪裡?
牛青松說金大印。江山倒抽一口冷氣,他說要收拾金大印,必須叫上劉小奇。他們朝興寧小學走去。
劉小奇靠在他家的窗前,張望學校裡空蕩蕩的操場。他的父親劉大選,也就是興寧小學校長,此刻正端坐在門前的椅子上拉二胡。牛青松朝劉小奇招手,劉小奇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好像是怕他的父親。江山舉起鐵棍不停地舞動著,劉小奇再也按捺不住,朝牛青松他們跑來。劉大選被跑步聲驚動,從曲子裡抬起頭,對著劉小奇喊,你去哪裡?
你給我回來,你永遠別回來。劉小奇愈跑愈遠,劉大選手提二胡,在後面緊追不捨。
劉小奇說金大印是省醫院的門衛,他的皮帶上掛著槍。牛青松說那不是手槍,是防暴槍,沒有五四手槍厲害。劉小奇說防暴槍也是槍,真要收拾他,還得叫上一個人。牛青松說誰?劉小奇說寧門牙。牛青松和江山說我們不認識寧門牙。劉小奇一拍胸口,說我認識,他原來是我爸的學生,讀完小學後就專門幫別人打架,他已經打了六七年。現在他很可能在人民電影院門口倒電影票。
牛青松、江山、劉小奇三人來到電影院門口,他們看見寧門牙在人群裡走來走去。
寧門牙已經17歲,高出他們半個腦袋。劉小奇把他從人堆裡引出來,他那兩顆特別寬大特別焦黃的門牙,暴露在牛青松他們的眼裡。劉小奇說大哥,有人找你打架。寧門牙眼皮一抬,攤開右手手掌,說錢呢?劉小奇說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沒有錢。寧門牙說煙呢?
劉小奇說煙也沒有。寧門牙說連煙也沒有,怎麼打架?劉小奇說盡管我們現在沒有煙,但將來我們一定會有煙,麵包會有的,煙也會有的。寧門牙說那就等你們有了麵包,我再跟你們去打架,現在我要倒票。劉小奇說牛青松的姐姐很漂亮。寧門牙說真的很漂亮?